62、拱火(一)

时间仿佛一架高大的战车,势不可挡地碾过心?尖,带起模糊的血肉。往事就在眼前重演,一如?当年,父皇母后暗自商议把她送出宫去献玺一样,天?下局势的压迫,来得那样涛澜汹涌,二选其一的赌局,让人丝毫没有喘息的余地。

她活到现?在,二十有四?。

所?有人都为了保护她而死,她爱着的父皇母后,她敬佩的大将军,她萍水相逢的越蒙,现?在,轮到了越萧。

越朝歌心?里有如?棉絮堆积,一点一点,胀痛得说不出来话。捏着食盒的指节已经泛白,向来傲意决然的脸上,此刻血色褪尽,苍白得吓人。

越萧说不是为了她争这天?下,可点点滴滴谋算,在他的计划里,最后傲然活着的、揽尽天?下河山的人,还?是只有她。

心?被蚕丝一寸寸绞尽,勒疼得她无法?呼吸。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去心?尖大半疼痛,放松肩膀,勾起红唇,脸上再度挂上倨傲。

如?此,确定自己的神色一如?既往之后,越朝歌才喊道:“阿萧,瞧瞧本宫给你送什么来了?”

喉咙割涩,差一点眼眶就要溢出泪来。

好?在她今日眼尾描红,晕打了一片橘红的眼妆,不大看得出来。

她横跨出一步,做出翩翩而来的模样,出现?在越萧眼前。

越萧立刻收声?,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收起了拳。他心?尖梗窒,凌厉的眸光扫过秋日光影里的那张绝艳的脸——

没有任何异样。

从微挑的眉梢到轻勾的嘴角,都是她绝无仅有的倨傲。

可莫名的,越萧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暗自懊恼自己方才提及离别和?生死时心?绪大乱,以致于没有把注意力分放在周遭的环境上,越朝歌何时来的,他竟一点都不知晓。

越朝歌挑了挑眉:“怎么?本宫驾到,你不欢迎?”

她提着食盒,身段笔直韵致,扬着下巴,大有一副“胆敢不迎试试”的架势。

越萧掩下心?里最后一点不安,起身朝她迎来:“让我来看看,我们家小?鸽子给我带了什么吃的。”

孟连营深深看了越朝歌一眼,眼里瞳光轮转,起身见礼道:“老臣参见朝歌公主。公子,那没什么事的话,老臣就先回去了。”

越朝歌道:“孟叔那份,碧禾应已放到您房里了。素庐住的这几位将军,人人都有。”

孟连营道:“老臣多谢公主。”

说着,便退身告辞。

他走之后,越萧一把扣紧那把曲致的腰,有些吃味道:“我不是独一份的么?”

即便有了那样的肌肤之亲,被他这样搂着,闻着他身上的冷冽松香味,越朝歌的心?还?是砰砰直跳。今日与以往又有不同,心?如?鹿动的同时,又泛生出些许血意和?疼痛。

在越萧看不见的地方,越朝歌张着唇,用尽力气把眼泪逼回眼眶,笑道:“你要什么独一份。做你这份糕的桂花,是本宫亲手濯的,够不够独一份。”

越萧的下巴搁在她肩窝里,蹭了又蹭,他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哑,道:“足够了。”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大姐姐亲自动手,就很足够。”

越萧这个?语气明显有些异样。

还?没等越朝歌反应过来,他已经迅速整理好?情绪,直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拦腰把人抱了起来,走回主座上,“要是大姐姐愿意喂我,就更好?了。”

越朝歌被他放在小?茶几的一侧,闻言挑眉,“那得看看,是怎么喂了。”

越萧笑笑,倚在茶几的另一侧,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唇。

越朝歌勾唇,娇娇一眼觑过去。

“你这几日也不陪本宫玩,叫本宫无趣得很,如?今也敢讨这个??”

越萧闻言,面上笑容回落:“是我不对?,这几日疏忽了你。大姐姐若是无趣,不如?找个?孩子陪你玩可好??”

找个?孩子陪你玩。

正应和?着越萧方才那句“我们会有孩子的”。

越朝歌的心?像被重锤击中,轰然作痛。

她扯动唇角:“那得看什么样的孩子。”

越萧坐到她身侧:“你喜欢什么样的孩子?”

越朝歌抬起眼皮,“你这样的,有么?”

越萧闻言,低笑出声?,附耳咬上她柔软的耳垂:“那我们,只能自己做一个?了。”

越朝歌别过脸:“没个?正形,快些吃了,本宫还?要回去逗小?包子呢。”

越萧自然无有不应,拖起她的后颈,深深吻了下去。

两人又闹了一阵,及至分别前,越朝歌登上马车,流苏车帘绰约晃动,她坐在车里,唤了越萧一声?:“阿萧,你这几日,回上园吗?”

越萧微怔。

自十四?州兵马会以来,他常是早出晚归,为避免扰及越朝歌,他都是在素庐宿下。越朝歌心?有灵犀般,鲜少过问。今日乍然听她问及,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总觉得有点不一样的意味。

他正恍惚之间,越朝歌的声?音隔着流苏车帘,缓缓传来:“阿萧,本宫想你了。”

越萧心?里猛然怔住。

越朝歌说想他。

越朝歌居然说想他。

短暂的闷滞之后,巨大的喜意铺天?盖地兜头灌下,一时间,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岁,得了一个?赏赐,就恨不得纵马疾驰三千里看尽着秋风朗月,对?雁高歌。

“你说什么?”

他抖着嗓音,唇角已经不自觉地勾起。

越朝歌道:“好?话不说第二遍,本宫回去了。”

“等一下!”越萧道,“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回去。”

越朝歌轻哼一声?。

骏马纵蹄,金玲的细碎响声?散在秋日的余韵里。

越萧旋步,进了素庐,“念恩。”

念恩一袭黑袍凛冽,带着面具,凭空出现?在他面前:“主子。”

越萧道:“她身边的人,都该警醒点。另叫人守住长安的六个?出口,若是发现?她要离城,一律拦下。”

念恩:“是。”

他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安,越朝歌今日的表现?太过正常又太过反常,至于反常在哪里,他说不出来。她说想他的时候,他欣喜若狂,可理智打破喜意占尽上风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份想念似乎掩埋着什么东西?。

她究竟听没听见他与孟叔的对?话?

越萧碾了碾手指:“派人盯着梁信,他要离城,立刻与我来报。”

倘若她真想出城,梁信或许会是她的臂助。

越萧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姐姐,希望你不会铤而走险,做我最不想看到的事。

西?府上园。

越朝歌回来之后,便有点心?不在焉。此刻蔫蔫地卧在躺椅里,伸进笼子的树枝都垂落下来。

碧禾疾步走进来,道:“主子,骊京来人了。”

越朝歌仍然神思寥落。

碧禾急红了一张脸,绕过来蹲到她跟前:“主子!骊京来人了!”

越朝歌黑瞳微动,回过神来,“什么?”

碧禾道:“骊京来人了,连大统领带着五百人马,就在外头候令。”

越朝歌撑着扶手起身,“你说连澜?他怎么来了?不对?,他怎么知道本宫住在这里的?”

她一动作,手里挂肉的树枝从笼子里缩了回来,威风凛凛的雪狼王原本觊觎了半天?,又不肯屈尊降贵吃的可口生肉,就这样生生离开了他的捕食范围,惹出他一顿哀怨的眼神。

越朝歌根本没注意到这边,只关心?地看着碧禾。

碧禾摇摇头道:“奴婢不知,不过外头还?有个?老妇人,据说是孟连营孟大人的夫人,正要求见孟大人,或许她一路同行?,知道些什么,不如?先问问她?”

越朝歌凝眸:“好?,你去把人领到正堂,吩咐她们摆茶。”

她起身来,把手里的树枝交给一旁的驯兽师,回过身来,手探进笼子里轻轻拍了拍小?包子的脑袋:“本宫有事要忙,就先不疼你了。若是你爹爹今夜回来,本宫便这一日都不疼你了,你且好?好?照顾自己,自个?儿玩吧。”

小?包子不满地拱了拱脑袋。

越朝歌紫色裙摆翩跹而过时,它还?从笼子里探出爪子要来抓。

孟夫人穿着朴素,荆钗布裙,身上温柔如?水的气质不减半分。她很是提防着越朝歌,说没两句就说要见她家大人孟连营。

恰巧越朝歌有事要避开越萧,单问孟连营,便借此机会,让碧禾到素庐去请孟大人过来。

碧禾去后,孟夫人仍颇有些坐立不安。

越朝歌懒懒拢着宽大袖摆,看向她焦灼的神情,道:“夫人稍安,孟叔片刻即回。”

听越朝歌喊自家大人“孟叔”,孟夫人明显怔了怔。外头关于这位长公主的流言不少,加上现?在天?子要立她为后,多少流言甚嚣尘上。她虽听了她家大人的话鲜少理会,可还?是有不少闲言碎语落到她耳朵里。

孟夫人捏紧了袖子里孟行?义交托的纸团,整个?人显得尤为紧张。

越朝歌看在眼里,也不拆穿或抚慰,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听着京里的状况,却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消息。

孟连营来了以后,越朝歌给他们让出空间,自己走了出来。

她侧过头吩咐碧禾道:“传连澜过来。”

有些事情孟夫人不肯说,连澜或许会相告也未可知。

越朝歌是在听涛榭接见的连澜。

连澜见到她,目光便胶着在她身上,黏稠得令人不适。半晌,他说了第一句话,“你瘦了。”

不是君臣之间的拜见,也不是好?友之间的寒暄,这句话让越朝歌原本就不适的心?情愈发难受起来。

她摇着团扇,懒懒倚在矮几上:“连大统领,别来无恙啊。”

连澜眸光一颤,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僭越,这才重新?见了礼。未等越朝歌开口,他便道:“臣此番前来,是接长公主回京的。陛下念长公主念得紧,许长公主皇后之位,还?请长公主同臣回京。”

越朝歌手里的团扇一顿,轻笑出声?:“且不说本宫回不回京,连大统领,近日骊京都发生了什么大事,你捡些和?本宫有关系的,说来听听。”

连澜微讶,又埋头道:“骊京并无大事。陛下得知长公主被反贼挟持,多日未朝,一心?要救长公主回京。长公主,陛下一片赤诚丹心?,天?下诸人,何人能比得上陛下对?您一半的好?,又有何能,能做得到陛下对?您一半的好?。还?请长公主收拾停当,随臣回京。”

越朝歌抬眼道:“陛下如?何得知本宫被反贼挟持?”

连澜一五一十,把楹花坊的事情据实以告。

越朝歌听完,有些唏嘘。

她听说过霍起升这个?人物,当年他固执己见,据不听劝,以至于满门被灭,独留他一人被废了双腿独活。她能明白,像霍起升这样的人,越是危急关头,就会越发痛恨自己无法?尽献绵薄之力,抠缝也要做出一点贡献。

她就是霍起升的“贡献”。

越朝歌轻嘲了一声?,蹬了鞋,斜着身缩叠起腿道:“且先下去,本宫考虑一番。”

“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连澜急道,“旧都现?在是座危城,反贼越萧就潜伏于此,长公主在不随臣离开,恐要落入那厮之手!”

越朝歌轻嘲一声?,刚要说话,便见窗边映入一抹修长悍利的身影,慢条斯理的声?音顺着秋风送至耳畔。

“那厮——是指我么?”

熟悉的声?线,熟悉的危险。

连澜下意识扣住腰间的长刀,腾地转过身来。

“长公主,躲在臣身后!”

连澜没想到的是,拔步床上斜斜歪着的人,一见人影便兴高采烈下了榻,拨开横亘在身前的他,隔着窗户一把跃到越萧怀里:“你回来了!”

她危险动作,好?在越萧长臂灵活,扣紧腰肢把人带进怀里。

越萧抱紧身上的无尾熊,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光溜溜的脚丫子,眯眼:“又不穿鞋?”

作者有话要说:连澜:那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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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又没写完想写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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