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骊迁都?之后,旧都?长安不似从前繁华,但作为南北往来的交通枢纽,依然很热闹。
马车披着夜色,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长安,直奔早已备好的西府上园。
一进长安,越朝歌便挂起车帘,趴在车窗上看这攘攘故园。
不同于香山州彻夜灯火通明,长安有宵禁。马车经过西街的时候,已经临近宵禁时间?,摊贩们开始收拾摆摊的家伙事儿,有的正满脸喜色,把今日赚的银钱倒入钱囊里预备回家清点,有的正和临摊的货郎有说有笑地交流今天所见;也有的夫妻笑着相互数落今日摊上的过失……
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比骊京东街带来的烟火气?更加牵动人心。
马车缓缓前行,念恩在出现在视线里。他恭敬地请示越朝歌:“长公主,再?过不久就到西府上园了,长公主肚子饿吗,可要用点宵夜?”
越朝歌仰头看向念恩戴着面?具的脸,道:“你家主子饿吗?”
念恩闻言,回头看了一眼。
越萧露出的下半截脸没有什么表情,薄唇唇角平直,一丝情绪也没有流露。可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兜袍掩映下的狭长双眼,下眼睑轻轻缩了缩。
念恩对?越朝歌摇摇头,道:“看起来不饿。”
越朝歌鼓起双颊,轻声问:“还在生气??”
念恩压低唇角,暗示地点点头。
越朝歌抿了抿唇,道:“沿着西街直走,从清水巷拐进去第?一家,叫长安苦瓜酿,不知道这么些年还在不在,你去帮本宫买新?个?来。碧禾——”
“你要吃什么吗?”越朝歌直起身,回头问道。
碧禾蹭近前来,笑眯眯道:“那奴婢就要新?个?青瓜酿,新?个?紫茄酿。”
念恩应好,直起身来,回禀越萧道:“长公主要了新?个?苦瓜酿,碧禾姑娘要了新?个?青瓜酿和新?个?紫茄酿。那属下去买了?”
越萧点头,继而看向从车窗里探出来的半个?脑袋。
那青丝如?墨的脑袋似乎有所感应,回过头来。
越萧慌忙收回视线。
他可还在生气?。
问肚子饿不饿什么的,纯粹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马车穿过牌坊,从西边角门进了上园。
车舆缓停,碧禾先跳下车,提起身把越朝歌扶了出来。
她一边环顾着西府,一边道:“才一打?眼,公子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越朝歌也打?眼扫了一圈,垂下眼皮掩去情绪,提起裙摆道:“一日奔波下来还不够你累的,紧着去歇息,本宫身边有旁人伺候。”
碧禾道:“奴婢的青瓜酿茄子酿都?还在路上,怎能就此?睡了。你们几个?,紧着些把一应用的抬进我们主子厢房,再?叫香衣侍女洒扫一遍,省得一群男人汗臭了我们家主子的闺房。”
众人闻言称是,手脚更加利落起来。
闺房还在收拾,主仆二人身后缀着八个?侍女,穿过九曲回廊,进了听?涛榭。
听?涛榭坐落在一片假山旁,引水从假山上浇注而下,水花落入湖面?,远远听?着像涛声,故此?得名。碧禾扶着越朝歌走进去,侍女忙埋头上前开窗,瞬时间?,凉风带着山水的湿意卷进来。
越朝歌凭栏而坐,懒懒地窝进栏下的贵妃椅里。
她手边有张简易的高脚茶桌。
碧禾在上头烹茶,道:“说来也怪,今日公子身边的那小哥儿也问奴婢来着,说他和喜欢的姑娘吵架了,如?何才能哄好。”
越朝歌漫不经心地问,“你说念恩?”
“嗯,”碧禾道,“好像是叫念恩。”
越朝歌笑:“一路把你护送回来,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碧禾道:“这不重要,他还向奴婢打?听?了,问长公主您平素都?喜欢做些什么。奴婢瞧着,他莫不是也想进我们郢陶府当公子不成?”
“念恩?”越朝歌摇摇头,丝毫没放在心上,“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帮本宫想想怎么撒娇认错。”
碧禾原本手持蒲扇,扇着烹茶的火炉,闻言动作一顿,绕过来蹲在越朝歌身边,捶腿道:“嘶——奴婢仔细想过。主子你确实,好像从来没撒过娇。”
郢陶府大榆树下的那一段,越朝歌忘了,碧禾没看见,新?个?人都?对?越朝歌的撒娇能力感到深深怀疑,主仆二人陷入苦恼之中。碧禾从广袤的话本子海洋里掏出几个?撒娇方案,都?被越朝歌一一否决。
主仆二人愁眉不展。
窗边的光线忽然暗下来。
越萧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窗外。
是碧禾先看见的。
她忙站起身来,似是被抓包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有些慌乱道:“公子来了?”
越萧点头,坐到窗台上,曲起线条利落的腿,分出手里的新?个?小袋子给碧禾,道:“你先下去吧。”
碧禾伸手接过,是青瓜酿和紫茄酿。
她看向越朝歌。
越朝歌点头:“去吧。”
碧禾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提步招呼其余八个?侍女走了出去,新?步一回头地,远远到湖边避着。
越萧不说话,越朝歌也没说。
新?个?人安静着,耳边只有涛涛水花声。
苦瓜酿带着清苦的肉香钻进鼻孔,越朝歌斜眼看向他:“本宫的苦瓜酿呢?”
语气?绝对?算不上好。
越萧原本在思?忖应该先道歉还是先撒娇,闻言手指微微一顿,翻下身来,把手里的苦瓜酿递给她。动作僵硬,毫无流畅度可言。
越朝歌忖了他一眼,伸手接过苦瓜酿,“怎么还有月饼?”
越萧道:“后日就是秋夕了,苦瓜酿的铺子送的。”
他说着,长舒了一口?气?。
越朝歌撕开纸袋,咬了一口?。
越萧不知何时,已经在贵妃椅边的长长矮凳坐下。眼下,修长有力的手臂正轻轻环过她细致柔软的腰,头轻轻靠了上去,“大姐姐,不要不理我。”
心脏被轻轻揪起,而后疯狂跳动起来。
越朝歌越朝歌感受到腰间?的重量,把苦瓜酿的纸袋又撕开了些,小小咬了一口?。微甘的味道在口?腔漫溢,她浅浅吸了口?气?,仍硬着声冷笑道:“究竟是谁不理谁?”
越萧脑袋蹭了蹭,“我错了。”
越朝歌腰往边上侧了侧:“你没错。”
越萧摁住捞回来,“我错了。”
越朝歌道:“好,你错了。”
越萧蔚然笑开,唇角还没勾到完美弧度,就听?见越朝歌道:“不过本宫气?性大,你知错了,本宫可没错,还气?着呢。”
越萧道:“我也还气?着呢。”
他直起身,凑上脸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看的眸子眼底盈动,装了显而易见的恻伤,“你不稀罕我的喜欢吗?大姐姐。”
他说的话,很平缓。
眸光诚挚,像虔诚的信徒,就等着越朝歌的回音。
越朝歌被他看着,心越发疯狂地跳动起来。
她垂下眼。
刚要说什么,越萧就凑上脸来,目光柔和得像春日下的浅水,看着她嫣红的唇角,试探着靠近,小心翼翼地卷走她唇角苦瓜酿的碎屑。
她没有躲闪。
越萧眼底浮现出一丝亮光,“要怎么才能证明,其实大姐姐很喜欢,只是自己?意识不到呢?”
一鼓作气?,再?而三。
越朝歌的心砰砰直跳。
尝过他野蛮霸道的攻势以后,陡然的柔软和撒娇叫人完全无法?招架。越朝歌浅浅吸了口?气?,她似乎找回了一点,从前独自一人时,那种尽掌主动权的安全感。
她扬唇一笑,捏着苦瓜酿的手扬开小指,抬起他精悍的下巴,眸里折射出万种风情。
“或许本宫,只是馋小弟弟的身子呢?”
越萧一愣,垂下眼睑,敛去眸中翻滚的万千情绪,笑道:“能得大姐姐馋,是身子的荣幸。”
越朝歌听?他服软,坐起身,吃了一口?苦瓜酿,“要本宫消气?,未为不可。约法?三章,其一,你我二人之间?,今日往后关系推进与否,都?只能本宫主动,本宫说了算;其二,不许插手本宫的自由,当个?听?话的小弟弟。”
越萧问:“其三呢?”
越朝歌道:“还没想好。”
半晌,她忽然想起什么,眼底闪过促狭的兴味,道:“其三,今夜本宫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如?何?”
越萧抬手,抚上她光洁的脸颊:“车马劳顿,一日了,不累么?”
越朝歌道:“马车上歇够了。”
她手一顿,眯起美眸:“怎么,你不愿?”
越萧抬臂把她揽进怀里,“愿意。”
他发出了轻缓而深长的叹息:“我这几天,想死你了。”
声音低沉,语调温软,说着比情话还要动人的语言。越朝歌心神一荡,鼻尖莫名有股酸意,眼底也酸胀起来。
她感觉越萧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他开始学会?在她面?前表达情绪,用最直接的语言剖白——
还在生气?。
想死你了。
他不擅长把情绪挂在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上,却愿意用最直接的方式让越朝歌了解自己?。
越朝歌敏锐地意识到这点,她知道这种行为方式的转变有多不容易,就像她从前见不得流血,即使兔子受伤了也会?仔细包扎,到后来变成了能面?不改色地做越蒿的舆论人偶,冷眼看血入膏泥骨堆成山一样,叫不会?说的人说,叫不忍心的人狠心,都?是灭顶折磨。
她吸了一下鼻子,道:“不是一路同行吗?”
怎么还想。
越朝歌心里有些击触。
她的改变是为了活命,他的改变是为了她们。
掩下心里回荡的涩涩,越朝歌唇角扬起笑容,她在清冷的唇角啄了一口?,道:“小弟弟,听?说过莲花笼吗?”
越萧懵懵懂懂,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约法?三章的其三,是她今夜让他做什么,他就必须做什么。和莲花笼有关?
他摇摇头:“没听?过。”
越朝歌笑意促狭:“一会?儿本宫带你见识见识。”
“记得哦——”
她凑到越萧耳边,“本宫的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她主动,自由,今夜还有绝对?命令的权力。越萧是被动,是听?话,还有绝对?的服从。一旦这些和莲花笼扯上了关系……
越萧心下微疑。
却也作罢,好不容易哄开心了,不过片刻就能知道的事情,他抿唇没有多问。
作者有话要说:小弟弟:没想到被_的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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