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美人

什么样的女子最能撩动人的心弦?能让男子看一眼便呆滞的为上佳。

越朝歌很需要“暗渊”短暂的呆滞。

她要的不是短暂的安逸,不是仅仅把“暗渊”赶跑。

他这次逃脱,下次总还会再来。连澜困不住他,御林军想来也很难。她必须做两手准备,争取一次就让这个“暗渊”有来无回。

越朝歌垂眸,视线掠过自己的手掌,掌根处的疤痕浅显,在她眼中却格外醒目。

她最宝贵的是这条命,最珍惜的也是。谁动了她最珍惜、最宝贵的东西,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越朝歌手上拿着公子们的“答卷”,手肘撑在膝盖上,红唇启阖,把纸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身着白纱,卧于水岸,赤足撩弄水波。白纱撕裂至长腿根部,让人欲循迹而上,欲罢不能。”

字迹整齐,落款是白楚。

白楚本是学堂先生,自被越朝歌俘了心神,入了长公主府,他就一心一意。越朝歌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即便是写这样的艳词,他也几乎从容不迫。

越朝歌勾唇,把他的稿子放在桌上,接着念下一张。

“影影绰绰,衣半遮胸。”

这句写得也直白,有参考性。

越朝歌满意地扬起眼角。

底下的公子们原本都秉着呼吸,生怕写得不好惹她发落,又怕写得露骨冒犯了她,无论什么情况,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

眼下见她笑了,他们一个个都暗暗松了口气。

恰在此时,连澜再度求见,要回禀御林军收编入府的事宜。

越朝歌正觉得这些人的气质都及不上那“暗渊”,想必审美也不甚相同。赶巧连澜来见……

他的气质倒是能及那“暗渊”七八分,审美约莫能贴近些。

“你来得正好,你瞧瞧这些,哪个最合你心意?”

她眉眼如星,眼尾有些上扬,笑起来撩人而不自知。连澜每每触及她的视线,总会心尖一颤。

他接过碧禾递下来的纸,只扫了一眼,便猛然抬头,无措地盯着越朝歌。

“这……长……长公主这是什么、什么意思?”

越朝歌笑出声来。

“你啊!”她光着脚丫子,踱步到他面前,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连澜大统领……在想什么呢?嗯?”

连澜猛然后退了两步,目光闪躲。

下颚还留着她指尖的冰凉温度,像是一点火苗,点燃了他整张脸。

越朝歌见他如此,转身往回走。

“你以为仅凭府上护卫和那两百御林军,能挡得住‘暗渊’吗?他进了本宫寝殿内室,你们都还在三门外大呼小叫,这还是他没想着杀本宫的情况。本宫就直言了,他明日要来,本宫不敢把性命全然交托到你们手上。”

她的声音平稳中带着些许傲慢,与平日没有什么异样。她话里的坦荡和直接,也一如既往让人无法招架。

连澜的脸愈发红了,不知是羞愤还是羞涩。

他强迫自己低头,看姜黄的宣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

半晌,他埋头道:“属下以为,‘清水出芙蓉’最好。”

“嗯?”越朝歌饶有兴致,“继续说。”

连澜开了个头,似乎感觉喉咙没那么干涩了。

他接着道:“若是殿下,不着雕饰是最好的。”

郢陶长公主本就是大骊第一美人,媚而不俗,娇且迷人,不加饰物,本就是最好的状态。

越朝歌看他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两句,知道再多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不过好歹说了点精髓,让她有了明确思路。

“退下吧。”她挥了挥手,“欸,把手里的纸还给本宫。”

连澜把那叠纸交还给碧禾的时候,那叠纸已经被捏皱了一角,想是方才紧张的。

第二日傍晚。

天边火烧云堆积成卷,映红了半边天。

越朝歌去京郊打完马球回来,直接进了凝泉殿。

凝泉殿里,侍女已经照她的意思布置好了一切。

昨日她稍微想了想,最终还是按照自己的审美排设场景。

眼下,汤池四面罗列牡丹金边的大圆铜镜,汤池水面晃晃动荡。侍女身穿绿腰裙,弯腰在池边洒着粉嫩的花瓣。

这一切都映在了铜镜里。

加之温汤池子雾气袅袅,白纱轻动,一时之间竟无法辨别哪里是镜中,哪里是镜外。

越朝歌从主殿穿过,进入偏殿更衣。

她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人人都说女大十八变,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一直都是这张脸。不过就是近几年偏爱红色,唇砂点得偏红了些。记得当时碧禾还说,她这样装扮,像是魅惑众生的九尾狐娘娘。

九尾狐娘娘……

这小丫头,也就是不敢说她是狐妖罢了。

越朝歌抬手,卸下头上的蜜香花点珠流苏钗。

这支钗放在手心,仍旧金灿灿地夺目,只是相较于其他簪钗,实在是有些小了。

这是她母后早就备好的,为她及笄所准备的礼物。只可惜未能亲手帮她戴上……

越朝歌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刀剑寒光让人战栗,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味,马蹄踩着风声踏进皇城,冠冕堂皇的言辞化作利刃。

那些人打着为百姓谋福祉除暴君的名义,杀死了她的父皇和母后。

她是前朝公主。

苟活至今,竟还颇得圣宠的前朝公主。

她肩上负担着太多人的希冀,他们都希望她好好地、开心地活下去。

她也想好好活着。

所以,“暗渊”想杀她,那“暗渊”和她,只能活一个。

她越朝歌,必须是活着的那个。

越朝歌面色平静极了,她传来碧禾,准备沐浴。

盥洗焚香后,她褪去裙裳,换上妃红色的苏纱,将牡丹争放的白绸兜巾掩于其下。

碧禾面红心跳,不敢直视。

她心想:怕是九尾狐娘娘也不及长公主风华万千。

想毕又觉得对九尾狐娘娘大不敬,心里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才算揭过。

越朝歌见之如常,悦然一笑。

她俯身取了朱笔,捋下肩头轻纱,往白瓷般的皮肤上画了上去。

她轻轻抬着下巴,脸型轮廓越发明显清晰。沿着下颚线往下,是白皙细长的脖子,因着用力抬着下巴的缘故,脖子上嫩筋交错,添了几分魅惑。

越朝歌这一笔,斜着从心口往上,划过锁骨,最终顿落在肩窝处。

朱笔笔墨莹润饱满,多余的朱砂墨顺着笔画往下低落,竟然有种随意不羁的美感。加上她下垂的眼睑,高傲的神色……

碧禾呼吸停滞,脑袋放空,全然不会思考了。

越朝歌扔了笔,满意地左右照了照镜子。

“差不多了。你去温一壶酒送进来。”

碧禾回过神,许是被美所惑,她颇有些忿忿不平,把先前不敢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殿下这回可是又得罪了谁?找了一个这样可怕的人来杀殿下。”

越朝歌了然于胸,笑道:“不是岳家的岳若柳,就是宫里的岳贵妃。”

碧禾惊讶:“她们为何如此?难道不怕陛下动怒吗?”

越朝歌道:“前些日子的春酒宴上,我让岳若柳丢了面子。”

碧禾想说长公主也该收敛收敛,可还是住了嘴。若她们家长公主知收敛,便也不是她们家长公主了。

越朝歌轻松,“不用在意。你且去温酒。”

说罢走了两步,往贵妃椅上一窝。

碧禾出门时回头望,她已经闭目假寐了。

碧禾叹了口气,从她入府以来,长公主殿下就是这个性子,翩若惊鸿,举重若轻,谁也不知道她昳丽容貌下的真实心情。

时间点滴而过。

金杯玉盏,烈酒温汤。

越朝歌坐在温泉池畔,足尖着水,整个人缓缓步入水中。

红绡纱衣漂浮到水面,温汤只淹到她心口,水下起伏若隐若现。

忽而“砰”地一声,落地的推拉木窗赫然洞开,夏夜的凉风卷了进来。

四面铜镜中出现一把撑开的红色油纸伞。

越朝歌刚来得及看清执伞的白皙的手,眼底就已经浮现一道寒光。眼见寒光迅速逼近,在眼前无限放大——

“等等!”

伞沿堪堪从她白皙的脖颈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血点沿着伤口凝结成血珠,疼得越朝歌紧抿红唇。

暗渊落到池边。

他抬眸看向越朝歌,眸光冷淬,没有一丝温度。

“还有遗言?”

他终是收了力。

她赌对了。

越朝歌劫后余生,深深吸了口气。

她抬起头,眸子湿漉漉的,在氤氲的水雾中,和他冷沉的目光短兵相接。

“我有。”越朝歌开口,声音绕丝般钻进人的耳朵里,惹人耳朵发痒。

暗渊这才把目光落到她身上。

见她穿着单薄,忽而眸光一凝,身形微顿,执伞的手陡然用力,手背青筋暴起。

越朝歌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继续道:“我若是现在衣不蔽体死去,很不体面。不若暗渊先生……”

她拖长了尾音。

这句“暗渊先生”,本就叫得人尾骨酥麻,嘴角更是噙着一抹最惑人的笑意。

她缓缓抬起眼皮,妖娆一眼望过来,继续道:“在我死后,替我更衣如何?”

她媚色天成,说的话也引人遐想。

暗渊冷厉的眸子忽然放空,脸红到了脖子根。

“给你时间,去换衣服。”

“哗啦——”一声。

越朝歌得寸进尺,从温泉池中起身,缓步朝暗渊逼近。

暗渊后退了一步,执伞的手扬开,大有一种她再靠近一步,便尸骨无存的架势。

越朝歌轻笑起来。

她身上的红纱已经全然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曲线。

原本肩颈处刻意画的朱砂,被温水浸泡后,已经没入雪白的峰峦之中。脖子上的血痕尤新,无端添了万千妖娆。

暗渊一怔,继而识破了她的意图,眸色再度转为晦暗,“你在拖延时间。”

“嘶——”越朝歌停住了脚步,抬手,从脖子上的伤痕处抹了点血珠。

在暗渊的注视下,她把沾血的葱白手指放入了口中,舔了一下。

“本宫这是在,勾引你。”

“勾引完了吗?”

暗渊后颈发麻,感觉意识有些朦胧,可话说出口,仍然沉凉如雪。

他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侵蚀他的力道,这座温泉殿里,一定有什么问题。

暖雾缭绕的凝泉殿中,一道恢弘的杀气陡然荡开。绯红的油纸伞自暗渊手中飞射而出,打着旋直袭越朝歌门面。

油纸伞的伞沿与她的脸近在咫尺,眼看就要割破她的喉咙,却突然改变了轨迹,回到暗渊手中。

风声掠过,她颈侧的青丝断了一截,飘落在地。

暗渊握着已经收起的绯红纸伞,突然软了身子,单膝支地。

他的眸色暗得骇人:“你……”

越朝歌惊魂甫定,胸口上下起伏。

饶是这时候,她仍然能笑得出来,光着脚走到他跟前,俯身。

“本宫,沐浴焚香,焚的是加重剂量的软筋散和迷魂香。眼看,也是该起效用的时辰了。”

“可惜了你这张脸,若是没有想杀本宫,这郢陶府最得宠的面首,非你莫属。”她抬起暗渊的下巴,端详了一阵。

而后颇为可惜地啧啧两声,漠然起身,“连澜,你的刀该见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