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40章

宁润的声音又冷又硬,似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又隐隐预示着如果她不这样做的话,今晚可能没完。

林唯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跟他还有什么未来?

但凡有一点可能,她不会选择以那样的一种方式与他告别。

不管怎样,该说的她还是要说出口。

“当初让你以为我死了,便是不想再跟你有瓜葛,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结果是不变的。是我先放弃了你,我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宁润,你已经有家了,有出身好又貌美的妻子,有快要出世的孩子,有大好的仕途,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既想跟我断关系,为何那时不当面说清楚?既要存心瞒我,为何不跑到天边瞒我一辈子!”他怒极,“微微被送进宫,我无权无势怎么找人?你不在了,对我而言娶谁都是一样的。现在我是有家有这有那了,唯独……”

林唯鼻子酸涩,她曾经也想当面说清楚的,但实在说不出口。

唯有那样才能让自己一点退路都没有。

彻底断了两人的念头。

“是我背弃了你,我向你道歉。”

“我不要什么道歉。”宁润一字一句,“我要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林唯道:“既说了出来,我就没打算收回,你若非要逼我,那我只能离开京州,此生不再回来。”

宁润安静了,两人彼此都未再说话,沉默着。

半刻钟过去了,微哑的声音传来,“我跟你在一起不过几个月罢了,真以为我会对你旧情难忘?不过是试探你一下,看看你隐瞒活着的原因是否真的如此。那么久远的事儿不值得我费时间查,结果么,显然你说的都是实话。不过……”

宁润稍稍停顿又说:“比起言语的道歉,我觉得嘴上的道歉更有诚意。”

林唯没反应过来,唇上已有了痛意,她一个激灵,嘴里进了血腥的味道,不等抬腿踹人,他就已极快下了床,临走前丢下了一句话给她。

“房钱已经付了,空着也是空着,今晚在这留宿吧。”

在房门关上前,她回了一句不要。

林唯出尚雀园的时候,宁润还未走,他在门口站着,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面容冷峻。

察觉到脚步声,他与她对视了一眼,彼此无言。

林唯去后院骑马再出来时,人已经走了。

*

许是日有所思,晚上宁婠连二连三的做噩梦,她渐渐有意识的时候,耳畔是温声的呼喊。

房间里不知何时已点了灯,入眼便是莫修染的脸,宁婠身子微起,头离开了枕间,细白的手臂搂住他的脖颈,“大人。”

“我在。”

“我梦见她被人害死了,身上中了好多箭,从马上摔了下来。”回想梦里的情景,宁婠说不出的心悸。

“只是梦罢了。”莫修染安慰她,“不是真的。”

重新躺下,宁婠侧着身面朝他,“我实在想不通,皇后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让人打探了一下,在你去之前,景王府的余侧妃去了凤仪宫,你出来的时候,她还没出宫。最近,屡屡传出景王妃病情加重的消息,估计跟这方面有关系。”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她叹道,“真不公平,男人可以一妻多妾,加上外面养着,谁会说什么呢?毕竟有钱有势的向来如此。要是换做我们女人,早吐沫星子淹死了。”

“如果反过来,你想家里有几个男人?”

“这我得好好想想。”

莫修染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还敢想?”

“不能实现我连想想都不行吗?”

“除了我,谁都不能想。”

宁婠的心情渐渐好转了起来,她用手撑着头,“你能做到,我就能做到,反过来也一样,你敢做初一,我敢做十五。”

放在身前的另一只手被他捉住,“我能做到,你是我第一个女人,也会是最后一个。”

“那我要是死了呢?”

不是她说晦气话,宁婠现在真的没信心,毕竟她可是死过一次的人,不知道这改命得来的幸福能持续多久。

人吃五谷杂粮,生老病死再所难免,更不用说现在还有位高的权势者针对她。

“别瞎说,你不会死的。”

“万一。”

莫修染皱眉,眼神认真,“虽然我现在官位不怎么高,俸禄养廉银也不多,给不了你太好的生活,但我会拼命保护你的,就算要死,我也会死在你前头。”

宁婠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大人……”

莫修染伸手将她耳边的长发拨到肩后,“怕什么?凡事有我呢。更不用说你现在还有父母哥哥。”

“说起哥哥,我觉着他的日子貌似不大好过,嫂嫂性情有些强势,哥哥惧内。”

“莫说官员,就算是平民百姓,有几个男人是真的惧内?要么是感情好的顺从,要么是相敬如宾的尊重,再要么是受制于人的无奈,还有一种……”他停顿了一下,“是有利可图的隐忍,你哥哥就属于最后一种。他跟他岳父,虽一势,却也是互相利用。赵子琰是个极其势力的人,你哥哥的出身还没我好呢,能让他做女婿,翁婿之间必有不可告人的约定。”

莫修染将她搂在怀里,“你哥哥那种日子,我是过不来。我的妻子可以强势,但只能对外,不能对我。”

宁婠闭上眼,准备接着再睡会,耳边传来他的问话:“我怎么没见你来月事?”

她眼皮一跳,“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在内宫门口等你的时候,我遇着了烨白,他拎着药,随口问了什么药,他悄悄告诉我,是给宫里的娘娘治月事的,说女子月事不准会影响受孕。我细想了一下,从宝法寺见到你至今,也有一月几天了,怎么没见你来?”

宁婠想说月事不准,但知道这一说,他势必会把冯柏岩招来给她把脉,“早几天晚几天都是正常的,估计也就这两天了。大人,你还困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睡吧。”

莫修染一点也没有往怀孕那方面想,自从接她回来,他就没怎么近过她的身,更别说其它了,哪能有孩子?

现在他也不想故意让她怀孕,毕竟还没有成婚,他觉得这样不好。

旬休之日,莫修染饭后去了谢宅,宁婠在家缝月事带,之前梁汀给她买的没带走,毕竟自己暂时又不会来,带着累赘。

她打算明日开始装来月事,蒙混过关。

看到进门的林唯,宁婠惊讶的问:“怎么一晚没见,你看起来憔悴了?”

“昨晚没睡好,夜里又着了凉,有些发烧。”

宁婠伸手去碰她的额头,“可喝药了?”

她显得很没精神,“喝过了。”

“阿九在家,你回家躺着吧,不用在这陪我。”

林唯不肯,“没事的,一会儿退烧就好了。”

宁婠问她孟挽星何时会回来,林唯说:“去的地方远些,最快也得个几天。”

正说着,袁氏进门禀告:“姑娘,你哥哥嫂嫂来看你了。”

“是吗?”宁婠赶紧把手上的东西放进针线筐,放进内室后出来迎接。

林唯去了净房,等人进厅堂才出来,在檐廊下站着。

里面的交谈声不间断的传出,宁润的声音跟昨晚见她时完全不同,既平静又柔和,笑声也很温柔。

先断关系的人未必潇洒,林唯潇洒不起来。

到现在还活着,无非是父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句,一定要活下去。

父亲知道她一息也不想再活了。

林唯偶尔觉得,老天就该让她死在那天。

死了,一了百了。

什么也不想了,什么也不用知道。

林唯回了隔壁宅院,云来问她:“烧可退了?”

“还没。”

“你说这可怎么办?景王妃这催的紧,急着要见人。”云来压低声音,“今早吐了血,感觉不妙,不知能不能坚持到门主回来,已传了口信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门主关系多好呢,曾经让门主跪在地上给她抄了一天佛经的事儿我还记着呢。”

“现在有求着门主的事儿了,门主若让她跪在地上抄十天佛经,我看她也肯。不过她那身子,能撑得住才怪。”云来把一大束颜色不同的花儿递给她,“温室新剪的,给小主子拿去,就说莫大人买给她的,准开心。”

林唯捧着低头闻了闻,“好香啊,不过为什么说莫大人买的?”

“说我剪来送她的,虽然姑娘会开心,但不至于那么开心。说莫大人送的就不一样了,她开心的时间会延长,估计今儿一天都是欣喜的,记得跟莫大人知会一声,别露出马脚了。”

林唯想想也是,谁送的又有什么关系,收花的人高兴才最重要。

她算着时间,两刻钟过去了,估计人差不多该走了,这才把花带过去。

转过弯见宁婠三人从屋内出来,见她捧着花过来,宁婠眉开眼笑问:“哪来的?”

林唯微笑着说:“莫大人出门前特意交代奴婢买给您的。”

宁婠瞅了几眼,心花怒放,“先放屋里。”

赵灵韵看花儿的品种,并非寻常,便知道买下来肯定不便宜。

她家里有个养花的小温室,但并没有林唯手中的品种。

林唯一眼没瞧宁润,将花送去了屋里。

宁婠送哥嫂出大门回来对她说,可算把人送走了。

“怎么了?”

“嫂嫂不喜欢我,她冷着脸不说话是不说话,我跟哥哥说话她还频频打断我们。不愿意来就别来,来了给谁脸色看?”

也因为这,宁婠没道出亲生父母的事儿,若宁润一个人来,她肯定就说了。

林唯把花儿递给她,“瞅瞅莫大人送您的花儿,心情好些了没?”

宁婠唇角上扬,嗯了声。

……

回家的路上,赵灵韵看夫君闭目养神,问:“为什么不说话?”

“你既不喜欢微微,为什么非要跟我一起来?”

“我就是想看看你们兄妹俩是怎么相处的,都会聊些什么。”赵灵韵淡淡道:“我很不喜欢你那么温柔跟她说话,听着很不舒服。”

宁润睁开眼,“从她牙牙学语开始,我就是这么跟她说话的。”

“所以你要改,以后不要再这样了。”赵灵韵明白的告诉他,“你的温柔只能给我一个人,知道吗?”

他垂下眼帘,沉默了半响,“微微虽然是我妹妹,但在我眼里,跟我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那你这孩子可真够大的。”

宁润心情本就不佳,听她这样说,一句话也不想应了。

赵灵韵又冷冷一笑,“没成婚就跟男人住一块,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你这榜样哥哥,能养出什么矜持的姑娘?就你这妹妹,哪天大着肚子被男人抛弃了可千万别给我往家领,我嫌丢人。”

宁润看向她,目光冷淡,“你放心好了,我再没本事,也不会让微微去你眼皮子低下受气的。”

赵灵韵把脸扭向一边,“你跟你妹妹那么亲,怎么不跟她一起过日子去?跟我过什么?”

若是平时,这话一出,宁润势必会哄她,但这回她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声音。

火气烧的更盛,转身狠狠拍打了他两下,“说话!”

宁润与她对视,眸子波光潋滟,“是不是非要跟她断了兄妹关系,你才满意?”

“当然,她都选择了莫修染,这种恩将仇报的妹妹有什么值得不舍的?”

宁润身子往后靠,眼睛阖上,“死也不能。”

“是不是我跟肚子里的孩子加一块都没她一个人重要?”

“这有什么好比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你了?你是她嫂嫂,能不能有个嫂嫂的样子?”

赵灵韵的眼泪下来,“我的要求一点都不高,你为什么做不到?有那么难吗?”

“你从来都只想自己,不想别人。凭良心说,我对你弟弟妹妹如何?你为什么不能像我对他们那样对我妹妹?”

“我弟弟妹妹跟我有血缘关系,你当然不会介意,你跟她有血缘关系吗?”

宁润叫停了马车,任凭赵灵韵如何大喊让他回来,疾步行走的人都没回头。

*

二月初三,雷鸣交加的傍晚,大雨倾盆下着。

景王府门前停了三辆马车,前后有五十人骑马不前,均为男人,个个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身配刀剑。

最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两位撑伞的年轻女子,只见她们快步行走到中间马车前,分开站着,皆高举起手中的伞。

孟挽星从车上下来,灯笼的映照之下,素面未有一点妆容,惨白着脸。

侍女欲相扶,被她沉声摆手阻止,“无事,留一辆马车十个人在这,其他人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