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39章

宁润换了衣服,穿着白衣,手里牵着孕妻,人立在门口,明显刚进来。

他的脸上血色褪尽,神色难以置信,仿佛失去了行动力,木然着一动不动。

赵灵韵见人不走了,看向他,“怎么了?”

在妻子目光投过来的一瞬间,宁润的视线从一丈远的身影上收了回来,“没什么。”

赵灵韵察觉到了不对劲,刚才他还在笑着哄自己开心,现在脸色着实很难看。

“哪儿不适么?”

宁润说估计是因为中午没怎么吃饭,胃里有些不舒服。

他似不经意瞥了一眼楼梯口,继续朝里面走。

到雅间点完菜,赵灵韵见宁润静坐着没声,面沉如水,她掐了一下他的手臂,“想什么呢?”

“我去躺净房。”

见他急不可耐,赵灵韵信以为真。

也许对别的女子来说夫君有过女人不算什么,但对她却是实打实的打击。

一开始父亲说要把她许配给宁润的时候,她是不愿意的,觉得宁润太寒酸,嫁给他实在丢面。

父亲倒也没逼迫,只说先接触着,赵灵韵慢慢发现,宁润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对她真的百般包容。

她觉着跟这样一个男人在一块好处也多,最起码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于是,她让宁润答应自己,娶她以后不能纳妾不能养外室,他同意了。

婚后赵灵韵越来越喜欢自己的夫君,时常感慨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脾气的男人。

她曾经私下问过自己的婆婆,得知宁润从来没跟任何姑娘在一起过,就更满意了。

如今意外得知他以前有过女人,赵灵韵只觉得再看他,都不像那么回事了。

她仔细回想宁润对自己说过的甜言蜜语,他说过喜欢她,说过爱她,却唯独没有主动说过想她。

哪怕他忙起来几次过家门不入,再见面,宁润也不说想她。

来尚雀园的路上,她问他忙公务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他避重就轻,只说她就在家,每日就能见到,不用特意想。

赵灵韵让宁润说一句,他说了,但她觉得不是那个味儿。

就像是在敷衍她,在应付。

自己夫君有多喜好权势,赵灵韵是知道的,她今儿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他从来不对自己发火,是真的爱她,还是因为他不想因小失大?

第一次,她开始怀疑他对自己的感情。

赵灵韵发了疯想知道,他曾经跟别的姑娘在一起是什么样的。

仅仅得知他对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很疼爱,就足以令她不好受。

更别说是曾经的枕边人了。

绿衣侍女从门外进来,“听闻夫人和大人来了这,奴婢就寻来了。门口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侍卫,还拦着奴婢不让进,还是瞧见了大人喊了他,才得以进来的。”

“凉荷,他去一楼了?”

“大人说他再点俩菜,就让奴婢先上来了。”凉荷说着到她跟前,低声说,“钱是个好东西,夫人想知道的,奴婢都给您打听到了。”

赵灵韵让她快些说,不得有一点隐瞒。

凉荷弯身在其耳边言道:“那坟里的女人叫林唯,死的时候还不到十九岁呢,确实是死于大出血,她们村的人提起她都当笑话说呢,讲她从小就没有一点姑娘该有的样子,既不会女红也不会做饭。父亲曾是某个军营里的副将,她小时候就开始习武了,母亲曾在南街开了个灯笼铺子,她跟父亲死了后,母亲带着弟弟改嫁了。”

“就这些?”

“当然不止了。”凉荷继续说,“奴婢经过多方打听,找到了她跟大人曾经住过的大杂院,里面有几户一直没搬走的人家对她印象还挺深的,说她大大咧咧的,为人很热情。还说路过她家门口总能瞧见大人做饭,见过几次大人在井口洗女人的衣服,说大人可疼她了,就是死的太早了,没福气。奴婢问了落胎一事,有个妇人告诉奴婢,那天林唯被父母亲戚抬走的时候,大人还失声痛哭了。”

赵灵韵听完,怒火中烧,手握成拳在桌面上捶了几下,“说什么不爱,都是哄我的罢了。敢情他那厨艺都是给别人做饭练出来的,还为人家洗衣服为人家哭!”

“夫人,大人肯定是不想让您生气才如此说的,那个时候他又不认识您。自从跟您成了婚,除了家人之外,他有正眼看过别的女人吗?一个死人罢了,您何必放在心上?现在,您是大人的妻子,是他爱的人,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对大人来说,您才是最重要的。”

“你觉得他爱我吗?”

凉荷猛点头,“大人为您做的,奴婢都看在眼里,如果这还不叫爱,那什么才叫爱?”

“可能真的是我想多了。”

赵灵韵回忆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不停的用事实给予自己安慰。

*

来尚雀园的路上,宁婠跟谢舸并没有说多少话,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上了饭菜后,气氛渐渐好,父女间聊的才多了起来。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养父母生的,乡下的长舌妇还是挺多的,怎么去的那个家里还是听她们七嘴八舌说的。我还特意问过养父母,他们很坦承的说就是外人讲的那样。养母生我哥哥前后是怀过孕的,但都没有顺利生下,只有哥哥这么一个孩子,看的比较重,哥哥坚持要养我,她们拗不过他就同意了。”

宁婠接着说:“哥哥在家的时候,她们还收敛些,哥哥不在家,能让我干的活他们绝对不自己动手。我养父爱喝酒,一发酒疯就打我和养母,养母心情不好,便拿我出气。所以那个家里,只有哥哥是真心待我好的。”

安静听着的谢舸心中又闷又痛,“我和你母亲只当你早就不在了,哪里会去寻?当时我太年轻了,做事不周全,想保护你们母女,有心无力。”

宁婠把林唯告诉她的事转述给谢舸听,“她吃了很多苦。”

谢舸对她说的一无所知,他私下曾问过孟挽星离开京州的生活,但什么也没问出来。

如今得知孟挽星被山贼掳走过,还进过两次大牢九死一生,谢舸心底一颤,眼前一片模糊。

他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沉默着。

宁婠低头吃了几口东西,侧头与一直没说话的莫修染对视了一眼,对方心领意会,想说句什么打破这份沉寂时,谢舸的声音传来。

他说,到现在我心里仍只有你母亲一人,今后的日子我想跟她一起度过。

“您问过她的意思吗?”

谢舸眼神黯然,“她有心结。”

停顿了一下后,他的眼中又多了一丝明亮,“不过,我会解开这个心结的,不管用多久的时间。”

这顿饭吃完已到戌初一刻,几人顺着楼梯下来,步行到一楼遇到结账的宁润夫妻。

“哥哥,嫂嫂。”

宁润回头,目光先是落到宁婠身上,紧接着看向林唯。

对方垂着头,没与他对视。

“微微,我有几句话跟你说,过来。”

宁婠跟着他重新上了楼,到一间无人的空雅间,宁润把门关上,低声问:“你旁边那个穿黑衣的姑娘是不是叫林唯?”

“对,她说跟哥哥打过交道呢。”

宁润闭上眼睛,下一瞬又睁开,手握成拳,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情绪。

“她怎么跟你在一起?”

“小唯是保护我的人。”

亲生父母的事宁婠不会隐瞒他,不过现在时间有限,赵灵韵在楼下等他,莫修染也在等她,改天见面再说也可,不急一时。

宁润就此止住,没再问别的,只说:“让林唯去四楼等我,我有重要的事问她。”

宁婠应下,兄妹二人随后离开了这下楼。

林唯心中明了宁润把妹妹叫去问什么了,不过她也知道宁润不会轻易道出他们的关系。

他已经娶了妻,再有几个月就要做父亲了,仕途蒸蒸日上,犯不着的。

等人下来,她见宁润一眼没看自己,牵着妻子直接走了,知道正如所想那般,多少前尘往事已经随着时间烟消云散了。

然而,宁婠接下来的话令她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小唯,你去四楼等我哥哥,他说有重要的事要问你。”

林唯知道宁润要问自己什么,她垂眸说了句好。

躲不过,面对就是了。

宁婠几人走后,她踩着台阶去了四楼,在走廊上等着。

等待的时间有些长,林唯知道他是先把妻子送到家再回来。

宁润是什么样的人,她一清二楚。

倒也不急,只是有些困了,想回家休息。

见着人时,林唯已经等了三刻钟。

仅从面容上看,她着实瞧不出阴晴喜怒。

他手里拿了房间钥匙,明显在掌柜那儿已付了钱。

两人相对无言,宁润开门的时候,她近距离瞄了他的侧颜几眼。

跟着进去,房门合上的那一刻,林唯被他按在了墙上,房间里没点灯,隔着朦胧夜色,她瞧不清宁润的脸色,仅从声音上分辨,怒意明显。

“为什么?”

在他到之前,林唯已想好了如何应对,因此回答的格外流畅,“不想跟你在一起了,又不想直接说出口,毕竟你对我还挺好的,正好出了那事,就借此跟你把关系断了。加上我家出了一些事,我也不想在古泉村待了,便让父母对外宣称我殁了。”

“不想跟我在一起了?”这话宁润半个字都不信,“你骗谁?”

“你都已经成婚快要当爹了,我有必要骗你吗?”林唯推开他,“话就说到这。”

皓腕被有力的手抓住,宁润拉着她往里走,林唯声音冷了下来,“逼我跟你动手是不是?”

“这几年我可没闲着,你不一定赢。”

宁润认识她之前并没有习武过,两人在一起后,还是她手把手教的他,短短几个月能学到多少,距离精湛差得远。

可以说,在这方面他原来是远比不上她的,今晚,林唯有了新的认知。

屋内桌椅茶壶倒落在地,两人打的不可开交,她这个时候才发现,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他了,成长速度惊人,看来日子好了后有请厉害的人专门教了。

她本就又累又困,浑身有些没劲儿,跟他交手了好大一会儿腿一软,一时没站稳后仰着倒在了床上。

不等人起来,宁润的手摁住了她的腰,林唯一动不想动,直接放弃挣扎,懒洋洋道:“大晚上的,你就不怕你妻子知道你跟女人在一块?”

“若怕又怎会前来?”

“她要知道我就是坟里的那个女人,你可就惨了,今儿上午不还因为一个死人跟你大吵大闹的吗?”

宁润一愣,“你……你是如何知道的?难道你当时也在?”

“对,我刚好就在附近。”她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将其拉近,“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宁润,你没爱过我,我又何尝爱过你?不然我为什么要拿掉那个孩子?”

旁边人没了声,林唯松手时被他的掌心覆住手背,嗓音低哑又深沉,“小唯,你真傻。”

她知道自己傻,能不能不要伤口撒盐了?

“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回东街,你也得回家,就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了。”

林唯企图甩开他的手,反被握的更紧。

“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

“你本来就是我的女人,有什么疑问?”他声音很轻,“我何时说过不要你?你又何时说过不跟我?”

“这还用说?难道我做的不明显吗?我们的关系早就在几年前断了。”

宁润对此并不承认,“我没听到你说,不算。”

“那我现在说好了,我……”

他捂住了她的嘴,“你要敢说,我今晚重新给你坐实了。”

林唯无言,片刻后才说:“能不能不要互相找麻烦?你走到今天也不容易,该有的都有了,好好过日子不行吗?看在咱们曾经好过一场的份上,宁润,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请注意你的措辞,不是曾经好过,是一直都好着。出事那天,是谁拉着我的手边哭边说没跟我过够,生生世世都要做我的女人?这么快就忘干净了?”

林唯眼眶湿热一片,那天,她哭,宁润也哭,皆以为是最后一次见面。

“随便说说你也信?”

“那个节骨眼上,你流了那么多血,还有心思编谎话?为什么隐瞒活着的事,我会查清楚的。”

林唯心烦意乱,她没法反驳血是假的,因为从出血开始,他就在跟前守着。

“宁润,你的生活我不想参与,我的生活也不想让你进来,余生……我跟你不会同路了。”

“把这话给我全部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