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哑口无言,宁婠心里稍微有点好受,想起城门口的审查官兵,她问:“你把我带出城,官兵记录身份时没怀疑什么吗?”
“那里有熟人,再说带你出来时又没绑你,只说你身体不适昏过去了。”
熟人?
那定是萧素涵的人了。
看来他说的是真的,萧素涵打消杀她的念头了。
这算是不幸中的好消息吧。
“别的房间有床么?”
梁汀知道她这是不想住在正房,“东厢房有床,不过还未打扫铺被。”
“那我现在去清扫一下。”
宁婠端着空碗正要走,被梁汀的手拉住衣袖,“公主之前赏了我俩冬果梨还没吃,我给你炖了一个,这会儿估计差不多了,你去把那个吃了,汤亦别忘了喝。”
她点头,待他松了手才往外走。
炉子上放着小锅,宁婠拿开盖子,里面不但有冬果梨,还有姜片。
她把冬果梨捞出来吃了,至于汤喝了几口已经撑了,下午间隔了几次喝。
到了傍晚,咳嗽已有了明显的减轻,喉咙也觉着舒服多了。
梁汀把另外一个冬果梨在晚饭后又给她炖上,让宁婠接着吃。
临睡前又给她叮嘱了一番,“明早天不亮我就走了,你的那把匕首我会给你留下防身,我不在家的时候,晚上务必把门窗关好早早就寝。”
她点着头把人推出门外。
躺到床上,宁婠并没有太难以入眠,知晓萧素涵放过了自己,心里那道沉重的枷锁没了,怎不叫人如释重负?
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从不敢有什么太多的奢求,唯活下去便已让她心满意足。
*
亥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莫修染坐在书房里已有半个时辰,目光一直投在桌面上的那张字条上。
上面写着:[言而无信,我不值得大人相信。]
昨晚听了谢舸之言后他就怀疑宁婠是宁润的妹妹,毕竟自己从没有在芜州救过任何姑娘。
加上宁家村及进宫这两个重要的线索,很难让人不往这方面想。
今天从宁师怡口中得知了宁昔微的相貌特征及年龄,莫修染笃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宁婠就是宁昔微。
明知哥哥是四品官员却仍然不肯回去的原因他想的到。
为什么留下字条离开这里,缘由他也已知道。
莫修染找了宁婠一天,想告诉她不要害怕,会另外租房子给她住。
但是却没找到,她去了何处他一无所知。
双手交握抵在额前,莫修染闭上眼睛想的全是宁婠。
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她的一颦一笑似烙在了他的脑海,那双明亮的杏眼,害羞抿唇笑时的模样,令他挥之不去。
睡的晚起得早,去衙门的路上莫修染补了觉,到地方后才觉得精神些。
与以前不同的是,今天他只是让十一送自己到宫门口。
至于十一,跟鹤灰没得闲,继续找人。
他们都认为宁婠是绝不敢出城的,所以搜寻范围只在京州城内。
但京州城内这么大,要找人并不容易。
连着八天过去,俩人一无所获。
腊月初九这天他们没有去找,鹤灰病了,莫修染需赴午时筵席要用车,十一也走不开。
谢舸双胞胎儿女的十七岁生辰,林氏给不少人下了贴,其中包括萧素涵。
她与谢韶华关系不错,自然要前来。
莫修染到的时候,萧素涵已经来了,被几个大家闺秀奉承包围着,格外显眼。
尽管隔的距离有些远,但萧素涵还是一眼瞧见了他。
她心思一动,在谢韶华耳边低语:“退婚一事给莫大人带来了很大伤害,一直想找机会跟他单独聊几句,宽慰于他。正好今儿遇见,你去把人喊到我的休息间。记住,别说是我喊他的,随便找个由头把人带去。”
谢韶华笑着点头,当即起了身过去。
萧素涵先行回了休息间,到了后让侍女侍卫全部退下隐藏,等人到了后再在门外守候。
半刻不到等到了人,见莫修染立在门口没进,萧素涵双手被在身后含笑道:“怎么?莫大人不肯进来?”
他这才迈步进门,“臣只是有些惊讶,不知公主见臣有何事?”
萧素涵朝其走近,在他身侧顿了一下后把虚掩的门关紧。
“之前我让人传话给你见面你不去,只好让谢姑娘帮我把你喊来了。”萧素涵从后绕到前,目光落在他的面容上,“比起上次见到你,这次莫大人可憔悴多了,可是为刑部主事宁大人的案子费神?”
莫修染眼神清冷,“臣为何事费神与公主有何相干呢?”
她不怒反笑了起来,“有没有相干还不都是莫大人说了算?你说有相干那就有相干,你说没有那就没有。”
“公主若是无别的话要说,那臣便告退了。”
“谁说我没有了?”萧素涵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些,“我知莫大人为宁大人的事着急,我有办法捞他出来,就是不知莫大人愿意为这位好友做到哪一步了。”
莫修染岂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他静静地注视萧素涵,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不劳您费心了,今天上午宁劭的罪证已经被全部推翻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天下午他就会出来。”
萧素涵神情一僵,“是吗?莫大人真是好本事,是我小看你了。”
“不敢被公主高看,臣只是为友尽心尽力罢了。”
她慢慢的靠近他,声音轻微,“莫大人能为友尽心尽力,为何不能在尚主之事上也尽心尽力?如果当初你尽心尽力了,我又怎么舍得让我的驸马与出身卑贱的侍女试婚呢。即便结果不如人意,我也认了。”
莫修染不知道她到底要耍什么把戏,压下心中厌恶的情绪,“如果公主口中的尽心尽力是指阿谀奉承,那臣确实做不来。如今婚事解除已有一月有余,就不要再旧事重提了。臣来您这时间不短了,再待下去恐对您名声不利,臣告退。”
萧素涵看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气了个半死。
莫修染从房间里出来,不经意间瞥到梁汀手中的东西。
是一支很普通的木簪子,没什么特别的,但这支簪子却与宁婠常戴的那支一模一样。
发现他在看自己,梁汀立马收起簪子,若无其事站直身子。
莫修染什么也没问。
他很清楚,宁婠不可能主动向梁汀寻求帮助。
在梁汀这,不但什么也问不出,反而会打草惊蛇。
“褚安哥。”谢韶华带着歉意迎面走来,“公主说退婚给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想宽慰你几句,于是让我编个由头……”
“没事。”莫修染让她以后不要再这样了,“被旁人知晓了,我名声不好倒是无妨,损害了公主清誉就不好了。”
谢韶华点头,“我知道了,筵席马上要开了,你快过去吧,我去知会公主一声。”
莫修染嗯了一声,从她身侧走过。
……
下午散值后,莫修染乘坐宁劭的马车回去。
“十一不跟咱们一起回去吗?”
“我让他去办点事,晚些回去。”
宁劭放下帘子,随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情真意切道:“褚安,你对我太好了,我宁青墨对天发誓,若下辈子托生为女人一定嫁你为妻。”
莫修染皱眉甩开他的手,“太臭了,不要。”
宁劭因为离开了牢房,心情大好,笑了几声后骂道:“要不是宁润那个王八羔子,你我能受这苦头?被他个孙子害惨了。”
莫修染语气随意,“听你妹说宁润他妹是他捡回家的孩子,是真的吗?”
“是真的,那时候都过了十月中旬,宁昔微被很薄的小褥子裹着,都快被冻死了。他母亲跟村里人讲当时怎么拍打宁昔微都不哭,还以为冻成那个样子活不成,再死家里不吉利,就让宁润哪抱来的扔回哪儿。”
莫修染听得专注,“之后呢?”
“宁润就不肯啊,其实他父母管宁昔微管的很少,大多时候都是宁润照顾的,所以他们兄妹俩感情比较深。”宁劭又道,“就事论事,宁润在官场上不是东西,但他对宁昔微是没得说的,那是真的好。我妹以前老拿我跟宁润比,说宁昔微走路累了有兄长背,她走累了我不但不背她,还让她提重物。又说宁润经常给宁昔微买好吃的,我不但不给她买,还让她给我买。”
莫修染眸子里荡起一丝笑意,“你妹真惨。”
“她惨什么?又没人送她进宫。以前她羡慕人家,现在宁昔微若还活着,肯定羡慕她呢。”
“你不是说宁润给他妹赎回了身份么,家里应该也不是特别困难,怎么他母亲又把人送进宫了?”
宁劭沉吟,“宁润父母特别希望他能出人头地,将来找个大家闺秀做儿媳。但他那时候似乎没什么野心,他母亲就觉得是宁昔微影响了他。这可不是我瞎猜的,是他母亲自己说的,村里人都知道。”
“宁昔微是个苦命人。”
宁劭不以为然,“如果你认识她,就不会这么说了。”
“那我会怎么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莫修染一点没觉得可恨之处在哪,“未必。”
“嘿,你不信?”
他没回话,确实不信。
回到莫宅,见到妻儿的宁劭眼冒泪光,他到底是男人较为含蓄,其妻嚎啕大哭,震天动地。
莫修染独自回了正房,更换了一身便服。
穿上新衣鞋净了脸面的宁劭清爽许多,自门外进来就见莫修染坐那儿不知在想什么,“你身上这衣服哪买的?”
前襟处有一只温顺小猫刺绣,很容易令人注意到。
“不是买的。”
宁劭在他旁边落座,“不是买的难不成是十一给你做的?他那针线活有法看吗?”
“别人做的。”
宁劭眼睛一亮,“女人?”
莫修染嗯了一声。
“该不会是……我妹吧?”
“想多了你。”
“你有喜欢的姑娘了?”宁劭好奇不已,“是什么样的女子?”
莫修染没作答,只道一句,“不许多问。”
宁劭哑然失笑,“好的,明白。”
吃饭时,几乎桌边每个人都能瞧出莫修染心不在焉,见他放下筷子,宁师怡问:“褚安哥,是饭菜不合胃口吗?我看你都没怎么吃。”
“不是,我不饿。”
他刚站起就见十一匆匆进了门,头上肩膀落了一层雪,什么也没说,只是冲莫修染点了一下头。
主仆二人出去,步行至游廊,十一才小声说:“您从宫门口离开没一会儿属下就见着梁汀了,属下尾随他出了北城门,路程有两里倒是不远,只是不太好走,是一个叫望井村的地方,他家住在村西,一进院的宅子,红色大门。属下在门口听到了宁姑娘与梁汀交谈的声音,不过……”
“不过什么?”
“宁姑娘问他有没有吃饭,然后又问他想吃什么,完全不像是被强行带过去的,反倒像宁姑娘自己愿意住在那儿的。”
莫修染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在廊下灯光的映照下,清晰可见。
他并不确定梁汀那个时间会出宫,所以让十一等到城门关闭的时间,如果那时仍没见着人就回来。
结果确切消息是等到了,他心里却一丝欣喜也没有。
“我去一趟,你不用跟着,去吃饭吧。”
“染爷,您现在出城倒是还来得及,只是等您再回来城门肯定已经关了。”
“那就明天再回。”
莫修染说完,回房拿了白色披风快马加鞭朝北城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