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娘子此来,可是为我儿找到好亲事了?”
钟母此时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身上衣裳早泛了白,肘下打着补丁,却都浆洗得干干净净,讲话声音适中,不见半点当日在卫家门外闹腾时的泼辣模样。
张萱摇摇头,笑道:“好亲事哪能那么快,越是好的,越要要慢慢踅摸!若是有了好人儿,一定想着您家。只是不知,婶子您对女家有甚么要求。”
钟母一笑,道:“这个,上回我对那姓季的小子说了,不妨再与你说一遍。”
“我呀,不求她家富贵,不求她能帮衬家里,只求她命格要好,不能方了我儿前程。”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又怕人听见,压低了声音,凑近张萱道:“那卫屠户的妹子,人是不差,但她就不行。”
“这是为何?”张萱奇道。
“啧,”钟母悄悄道:“她哥哥是屠户,一来是从商,商户女子,与我儿读书人本就不利;二者,他偏偏还是个屠夫,整日里与尖刀为伍,哪日不杀生?这都是造孽的营生,迟早会遭报应的。我儿将来是要做官的,怎能与这种人家匹配?”
“可这是她哥哥的营生,又与卫小娘子何干?”张萱没有压声音,里屋钟秀才想来是听见了,便听见“嗒”的一声,不知做什么。
见张萱反驳,钟母略微有些不自在,脸上便有些不好看,强道:“她错就错在托生在这样的人家!”想了想,又道:“那她整日里花用的,不就是她哥哥杀生挣来的?又怎能算无辜!”
张萱心中不以为然,却笑道:“婶子一心向善,将来自然是要受神佛庇佑,是要得好报的,因着您的福报,将来钟公子定会前途无量。只是……”
“怎样?”钟母急问道。
“只是,您对屠户的见解,我却不敢苟同。”张萱道:“敢问,屠户本人,难道不知每日杀生是罪业吗?当然是知道的,我想,他定还知道,杀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但他为何还要这样?一则,要养家糊口,生存所迫;二则嘛……您看这世上,食肉者,人几何?却不能人人都去杀生。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屠户正因无私,才会以己身为替,代那千百食肉者受难,这才为大德。只要不虐杀,不妄杀,即可!依我看,将来百年之后,他不仅不会下地狱,说不得,还有更大的福报呢!”
钟母听完,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实在是无从反驳。
而那里间的帘子却忽地掀开,钟秀才大步而出,郑重地向张萱拱手道:“张小娘子高论,一番话真真是让人醍醐灌顶!往日竟皆是我们错了,小子恳请张小娘子,代某向卫家提亲!”说完,深深一揖。
“儿啊--”钟母想要阻拦,抬了抬手,不知想到什么,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去。
张萱侧身让了让,避开他这一礼,道:“钟公子人品贵重,学问高深,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可这事我却不敢应承!毕竟,卫家的意思上次与你说的明白。再者,虽然今日你因我一番话不嫌弃人家,哪知后来你又觉着我这番话不对,再嫌弃她又如何?将来的事不可估量,我劝钟公子莫要冲动才是。
结亲结亲,虽说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既为媒人,我也想让你将来和和美美,才是作的一桩好媒。你此时冲动之下做了决定,难保将来不后悔,还是莫要如此的好。”
“我--”钟秀才听张萱的意思,竟是不愿为他和卫小娘子保媒,心中难免着急,正要开口,却被钟母打断。
“张小娘子说的正是呢,且容我们再想想,再好好想想!”
张萱微微一笑,道:“好,您细细思量。今日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就这样吧!”
见张萱带着二娃边说边往外走,钟秀才急道:“张小娘子留步!”
哪知张萱假作没听见,并不理会,只与钟母辞别后出了钟家的门。
翌日一早,赵有成才刚下了门板,钟秀才便偷偷摸摸地来到铺子里,问他做甚,居然吞吞吐吐地说要登记名册。
张萱笑道:“知道您有学问,字又写得好,但现下铺子里每日要登记的名册极少,再有就是记帐分类等小事,我写的字虽入不得眼,但好歹记一下是不难的,再有香叶能写会算,尽够了。上回开业时请您来,虽事出有因,但已是唐突了,现下哪敢劳动您再来帮忙做这些须末小事?”
开业时请季德兴和钟瑭来帮忙登册子,张萱后来都给了银钱的,道是要做生意,便不能让人白帮。
这会子说来帮忙又是什么意思?
钟瑭轻咳一声,不自在地道:“是……我来登记,我的……”
张萱皱眉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要登记自己的名字,便道:“钟婶子上回不是帮你登记过了?怎的又要登记?”
等了又等,见钟瑭抿唇只不说,因有事要出门,张萱便唤了赵有成来,只让他有话与赵有成说。
钟秀才哪里肯与赵有成说这些事,他见张萱抬脚要走,忙跟上一步,道:“张小娘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你到底有何事非要与我说?”张萱站住脚,一副你不说我就要离开的架势。
“我……我,”钟秀才吞吞吐吐,欲不想说,又怕张萱真的走了,终于还是说道,“我想问问,问问卫娘子的事……”
张萱心道“果然!”,不再逼他,将他带进婚介铺的隔间,二人于桌前坐下,张萱听他怎么说。
原来,自昨日张萱离开后,他便坐卧不安,卫小娘子近日与张萱走的颇近,张萱昨日居然不肯替他保媒,难道是卫小娘子已经有了新的人选?还是卫屠户找好了人,逼她与别人成亲,难道她同意了?
他不敢上卫家问卫小娘子,便一早来到了婚介铺。
“她……”钟瑭将涨得通红的脸转向一旁,轻声问道:“她真的要找旁的人了吗?”
一听这话,张萱心翻白眼,开口便想怼他:你下不了决心娶人家,你娘还咒人家兄长下地狱咧,难道还指望人家天天巴望着等你,不兴找对象了?
她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唇,却道:“钟公子年少得志,学识过人,乃是公认的才俊!”
钟瑭一听,羞得抬不起头来,他忙站起来,双手长揖道:“不敢,不敢,张娘子您莫要折煞我了!”
张萱挑眉一笑,心里终于平衡了些,又道:“至于卫小娘子的事,我恐怕不能告诉你,毕竟,这属于客户的隐私,就像,你的事,我也不会告诉旁人一样!”
“啊?”钟秀才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复又坐在那里,失魂落魄地怔了半晌,连张萱何时出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