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月圆之?夜,路斯越顶着个近视眼镜在加班。
龚煦把做好的饭菜装进保温桶,刚出楼下的单元门,迎面撞上?了拄着拐杖的一个老者。
刚越过对方的肩。
“小伙子。”
龚煦转身,对上?那双苍老却很震慑人的眼睛。
他不认识路湛霖:“您好,你叫我??”
路湛霖直接亮出了身份:“我?是路斯越的爷爷。”
龚煦提着保温桶把手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礼貌而又紧张地?问好:“您、您好。”
路湛霖瞄了一眼他手里的保温桶,又扭头看了眼楼道,他嘴角掀起一抹讽刺:“你一个穷学生,住这?么好的房子,”他呵了一声,掌心摩挲着拐杖把手:“想要什么要靠自?己的双手,而不是出卖身体。”
那直戳人脊梁骨的话将一个男人的自?尊扒出来踩在了脚底。
龚煦胸腔微微起伏,他不做解释,清澈的眼底有?一望到底的坦荡。
他的无声抵抗,让路湛霖心里烧起了一把火,像二十九年前?一样,他拿出最盛世凌人的态度,下最不容置喙的命令:“离开她!”
路湛霖以为他会像当?初那个男人一样,说?一堆让他相信的理由。
比如?:我?爱她,请您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向您证明自?己。
或者:我?爱她,请您相信我?,我?会努力,我?会让她过上?好日子。
这?些都是曾经那个男人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说?的话。
拿爱做借口,以会努力做理由,太可笑了。
他凭什么要让自?己的女儿陪一个男人奋斗?
糟糠之?妻,最终有?几?个有?好下场。
而龚煦却没有?说?那些。
他没有?在路湛霖面前?说?自?己有?多爱她的孙女,他的爱,他自?己清楚就好了。
他也没有?让路湛霖相信他,他自?己相信自?己就好了。
他微微弯了下腰:“路老先生,今天?是中秋节,斯越还没有?吃饭,我?先走了。”
路湛霖:“……”
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大步离开的高瘦背影。
怎么的,他是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
连句争取的话都不说??
这?算什么,软抵抗?
路湛霖一口气堵在心口:“咳咳咳咳咳咳……”
龚煦是坐出租车去找的路斯越,他到了顶楼,推开路斯越办公室的玻璃门。
路斯越抬头,嘴角勾着笑:“这?么快啊。”
龚煦把保温桶放在茶几?上?,走过去抱住了还没起身的路斯越。
他的脸贴着她的耳鬓,有?些凉,路斯越问:“你怎么来的?”
龚煦声音低低的:“坐出租车。”
路斯越提了一嘴:“抽个时间把驾照给学了吧,拿到驾照,姐姐送你一辆好车。”
他眼睫毛耷拉着,声音也恹恹的:“不要。”他现在不能再?接受她的东西了,不然真成了路湛霖嘴里的那什么了。
“斯越,”他声音有?几?分委屈:“你喜不喜欢我?的身体?”
“啊?”路斯越被?他问的一愣,转而她扑哧笑出声来:“我?就差生扑你的,你说?我?喜不喜欢?”
她的回答,若是以前?,他会开心,可现在,让他心底多了一些失落。
“除了身体呢?”
“除了身体啊,”路斯越很认真地?想了想:“都喜欢。”怎么办呢,她连他脸上?的痣都喜欢。
这?可如?何?是好。
龚煦放开他,蹲下身子,仰着头看她:“你都没认真回答。”
路斯越觉察到他今天?怪怪的了:“怎么了这?是?”他可有?一段时间没这?么奶里奶气的了。
龚煦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他今天?见到路湛霖的这?件事。
他把头垂下去,不说?话。
路斯越一双眸子一转,神色带了几?分认真:“谁在你面前?说?什么了?”
她想到了路湛霖,她眉头一簇:“老头子去找你了?”
她一语道破,让龚煦立马抬起了头。
呵,还真是被?她猜中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
路湛霖的话很难听?,龚煦有?点说?不出口,他咬着唇沉默。
老头子或早或晚都会找到龚煦,这?一点,路斯越是早就预料到了的。她也知道,那个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老头子肯定会捡最难听?最伤人的话说?。
不过她对路湛霖说?了什么没多大兴趣,她只想知道龚煦是怎么回答的。
她很直接地?问:“你会离开我?吗?”
龚煦立马摇头,一个劲地?摇。
那就行?了。
路斯越不问了,拉着他起来:“吃饭,我?都要饿死了。”
今天?是正月十五,龚煦煮了汤圆,做了两个小菜。
汤圆已经不圆了,焉了吧唧却又你侬我?侬地?躺在浓白的米汤里。
路斯越一口气吃了八个,软软糯糯的堆积在她的胃里,她摸了摸肚子:“哎哟,不行?了,好腻。”
龚煦去给她倒了杯水,然后把她吃剩下的给吃进肚子。
他还有?点闷闷不乐,路斯越能看出来,她不想纠结在路湛霖找他的事情上?,但她想给他,她的答案。
她拉着龚煦的手,放到自?己的腿上?,“你还记得?在哈尔滨,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她说?:“就算有?人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也不许与我?背道而驰。”
龚煦点头:“记得?。”
她问:“能做到吗?”
龚煦点头:“能。”
好乖,乖得?都想直接把他扑倒。
路斯越凑近他,把脸放大至他的眼前?:“我?那里面有?休息间。”其实她可以更直白一点的,但——
她这?样,莫名就让龚煦想到了路湛霖的那句很伤人的话。
龚煦垂着脸站起来,结巴了:“你、你赶紧忙吧,忙完了回家?。”
哟呵,这?是拒绝她呢。
好样的!
路斯越哼哼:“我?忙完了!”其实她还可以再?忙两个小时,但她现在没心思为老头子卖命了。
都这?么对她的人了,她还卖什么卖命!
回家?!
她好气,一气就想撒泼。
她走到办公桌前?,拨了路湛霖的电话。
路湛霖似乎一直在等她:“喂。”
路斯越大嚷:“有?意思吗你?”
茶几?前?正在整理饭盒的龚煦猛地?抬头。
电话那头,路湛霖嗤了一声,他用脚后跟都能猜到,是那个穷学生跑她那告状了。
被?这?种男人迷得?团团转,路湛霖都想把她一巴掌打醒。
路斯越直接撂挑子:“明天?开始,你自?己回来上?班吧!”
“你——”
“我?什么我?,离开你,我?还活不下了是吧!”
龚煦跑过来,朝她一个劲地?摇头。
路斯越不管,偏要说?:“以后,对我?男朋友说?话客气点,都快八十的人了,都没个长辈样!”
她这?是以下犯上?,数落老爷子呢!
路湛霖气地?嘴角直抽抽:“你、你个孽——”
路斯越不听?,直接挂了电话,她换掉脚上?的棉拖鞋,拿起她那从买了就一直背着的几?百块的包包:“回家?!”
回去的路上?,路斯越本着个脸,用几?分命令的语气:“明天?你不就开学了吗,去把驾照给学了!”
龚煦也冷着个脸:“不要。”
路斯越目视前?方:“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他声音里有?赌气的情绪:“不学。”
路斯越:“……”
真是长本事了!
这?是赤条条的恃宠而骄啊!
剩下的大半个路程,路斯越想的全是回家?要怎么整治她的小娇夫。
结果回到家?,没等路斯越开始整治呢,就深深体会了何?为冷落。
最近一段时间,两人都是一起洗澡的,路斯越站在卫生间门口:“龚煦!”
龚煦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理她。
路斯越又连喊几?声,嗓子都喊破音了,还是没人理她。
路斯越气得?要爆炸。
她五分钟就洗好出来了,裹着个浴巾,头发还滴着水呢,她气鼓鼓地?站在客厅,拿眼瞪着沙发上?的人。
最近一段时间,她的头发都是龚煦给她吹的。
龚煦见她顶着一头湿发,下意识就要起来,背刚离开沙发,又靠了回去。
要忍住。
路斯越站在那儿,被?冷落了两分钟的样子。
龚煦没她那么有?毅力,他败下阵来,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卫生间给她拿了条干毛巾。
毛巾刚盖到她的头发上?,路斯越就伸手抱住了她,她声音变软,在示弱:“你干嘛生我?气!”
龚煦倒也不是生他气,只是觉得?她在跟路湛霖通电话的时候说?的话有?点过分了。
他的确是穷,的确住着她的房子,的确穿着她给他买的衣服。
可若是从一个家?长的角度,他不被?接受也正常。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是她放下身段,愿意为他折了腰。
“斯越,不论你爷爷跟我?说?了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他知道她在护着他,虽然路湛霖很凶,但龚煦还是想到了自?己的奶奶:“他年纪大了,你不要那么跟他说?话,你也说?他身体——”
路斯越从他怀里出来,扁嘴:“他不是欺负你了吗,你干嘛还护着他!”
“我?不是护着他,”他把她的湿刘海拂上?去:“我?只是不想你有?遗憾,人老了,生命就很脆弱。”
路斯越不说?话了。
龚煦继续给她擦头发,头发擦到半干,他拉着她去了卫生间给她吹头发。
路斯越的刘海已经长长了,微微能戳到眼睫,他把她的刘海往旁边拨了拨:“下周末,陪你去剪头发好不好?”
路斯越点了点头。
龚煦搂着她的肩去了卧室:“很晚了,快去睡觉。”
之?前?在办公室,龚煦拒绝了她,路斯越心里的梗还没过去呢,她拉住他的袖子:“那你洗完澡……”
龚煦看着她垂下去的脸,伸手捏了捏:“快上?床去,别冻着。”
路斯越见他不正面回答她,嘟起了嘴,她拉着他的袖子不撒手,眼睛偷瞄他:“你是不是对我?没兴趣了?”
她声音很小,是憋在嗓子眼的,龚煦没听?清,低头问:“什么?”
路斯越抬眼瞄了他一眼,又赶紧垂下了头,嘟嘟囔囔的:“你是不是做够了?”
龚煦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看她。
她那带了点无措和窘迫的表情让龚煦觉得?可爱,但她这?样,也让他莫名生出了一种负罪感。
路湛霖的话的确像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但路斯越对他的感情,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就像顾鸢说?的,她没爱过人,一旦爱了就会用尽全身力气。
如?果你不够爱她,而对方的爱又太过用力,就会让你觉得?窒息,可他爱她,像她爱他一样,所以那种沉沉的爱就变成了满满的安全感。
他没说?好听?的话哄她,他把她搂进怀里,在她的耳边,用低低沉沉的的声音:“再?陪我?洗一遍,嗯?”
路斯越立马就破涕为笑了,不羞不臊地?把身上?的浴巾一扯。
是在外面都能听?见的欢喜声:“OH~洗澡咯!”
*
正月二十的早上?,蒙蒙细雨被?风吹散。
周砚和四个同事从宁市归队,半个月的时间,兰市和宁市两地?警方又一次合作,成功破获了一个毒品加工点和贩毒团伙。
因为破获有?功,周砚向上?级做完详细的工作汇报后,上?级批了他两天?的假。
他站在警局门口,仰头看着乘风飘荡的五星红旗,随着一声——
“周砚!”
一身白色呢绒大衣的顾鸢站在伸缩门的门口,她没有?打伞,蒙蒙细雨把她的头发打湿,她弯着湿哒哒的眉眼,唇角勾了最美的弧度。
周砚那原本还有?些冷肃的眉宇在听?见那清脆的声音后,整个五官都柔和了下来。
他踩下台阶,刚迈出步子,对面离他十几?米的人就张开了手臂,朝他的方向奔了过来。
他们抱了个满怀。
“你怎么来了?”他还没跟她说?回来的事呢。
可哪需要他说?,他只要踏进兰市这?片土地?,她立马就会知道,可她怎么能让他知道呢,即便是打着爱他担心他的旗号,也不能让他知道啊!
“周砚,”她整个人偎在他温暖的怀里,声音软绵:“我?好想你。”
四个字就把周砚原本细腻的心思给岔开了,他把她抱紧:“我?也想你。”
头顶的雨渐渐密成了帘,周砚搂着她往回走,上?了台阶。
顾鸢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给他擦脸上?的雨水。
“没事。”周砚有?时候也很糙,他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脸,然后接过她手里的纸包,抽出两张给她擦。
顾鸢就仰着头,闭着眼,任他给她擦着。
周砚把她的脸擦干净,问她:“下雨了怎么不打伞?”
“出来的急,就忘了。”其实她很早就出门了,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周砚9点回的局里,那个时候,顾鸢就已经在十几?米远处的银杏树下站着了。
她等了一个上?午。
顾鸢拿出手机看了看天?气预报:“一会就没雨了,”她脸上?全是小雀跃:“等雨停了,我?们去菜市场好不好?”
“菜市场?”周砚笑:“要煲汤吗?”
顾鸢摇头:“我?上?次去斯越那儿吃饭,是龚煦做的饭,他做了拔丝香蕉,还挺好吃的,我?也想试试。”
周砚不会做饭,是连鸡蛋都不会煎的那种。
“鸢鸢,”他的眼神掠过她的眼睛和口鼻:“你是在暗示我?吗?”
顾鸢才没有?那个意思,这?方面,她和路斯越不一样,她无所谓别的男人下厨房,但她不喜欢她的男人下厨房。
顾鸢提醒他:“你还记得?有?次你给我?煎鸡蛋吗?”
周砚皱了皱眉,他不记得?了。
顾鸢拍了下他的手臂:“就是我?从台阶上?摔下来扭到脚的那次。”她说?的是一年前?的事了。
周砚马上?点头了:“记得?,”他脑子转了一下,想起来了:“一冰箱的鸡蛋都被?我?用完了。”
当?时顾鸢的右脚打了石膏,不能下床,周砚心血来潮就去给她做早饭,可他什么都不会做,就想着煎鸡蛋吧,结果,他来来回回把冰箱里的鸡蛋都实验完了,也没成功煎出一个颜色漂亮的。
然后他苦着个脸去跟顾鸢说?:“鸢鸢,我?去趟超市。”
顾鸢问他:“去超市干嘛?”
他说?:“买鸡蛋,”当?时的他还脸红了,“为什么你煎鸡蛋能煎成漂亮的圆形?”他煎的不仅成不了圆还老是糊掉。
可他哪里知道,在遇见他之?前?,她也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葱蒜都分不清的娇贵小姐。
顾鸢笑:“那我?当?时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他点头,当?时的他被?她的话感动到了:“你说?,周砚,你的手是拿枪的,不是拿铲子的。”
周砚刚刚抬头看着门口的五星红旗的时候,顾鸢看见了。
“周砚,如?果你想,你的手一辈子都可以拿枪。”她刚刚远远看着他的那一瞬,突然有?点害怕,害怕他脱下警服的那一天?,眼里的光会暗下来。
她喜欢看他熠熠生辉的样子。
他那么喜欢做警察。
可周砚却摇头:“鸢鸢,别劝我?。”
他眼里有?固执和坚持,他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人,从来都是。
雨停了,空气里泛着潮意,周砚把她有?些冰冷的手握在手里,牵着她往外走,他们去了菜市场,不仅买了做拔丝香蕉需要的糖和淀粉,还有?其他用来煲汤的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