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的下午,路湛霖出院了,傍晚,路斯越接到蒋干的电话,让她回一趟山水茗家。
路斯越原本以为路湛霖一定会做手术的,毕竟人老了都怕死。
她停好?车,站在?深褐色别墅大门口的时候,看着那满墙的爬墙虎发呆。
三楼,路湛霖书房的窗户紧闭着,有时候,路斯越真挺佩服老头子的。
自己女儿从那扇窗户跳下去,他都不会怕的吗,还敢在?那个房间里看书看报纸下象棋。
真是做了亏心事却不怕鬼敲门。
路斯越长呼一口气,走进半掩的别墅大门。
路湛霖身体还没有完全好?,等于是从医院转到了家里调养。
他的手背上依旧还在?吊点滴,路斯越敲门进去。
半躺着的路湛霖睁开眼?。
他即将?八十岁了,双眼?苍老浑浊,但?骨子里的强势依旧还在?。
路斯越站的位置离他有一米远,声音不带温度:“找我什么事?”
路湛霖把枕头下的红帖拿出来放在?被子上:“日子定好?了,五月初九。”
路斯越先是一愣,转而?皱眉冷笑:“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路湛霖像是没听见,继续说?道:“把五月中上旬的时间腾出来——”
路斯越直接打断他:“我不会和莫家那谁结——”
路湛霖懒得听她说?那些:“别让我再重?复第?二次!”他声音不大,有几?分无力,但?话里的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喙。
爷孙两眼?神对视。
路湛霖眯了眯浑浊的双眼?:“一个穷学生,值得你放弃整个路氏?”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啊!
路斯越刚要开口。
路湛霖一声冷笑,“自己几?斤几?两都拎不清,就想空手套白狼,”路湛霖微微扬起?下巴,一字一顿,满嘴讥讽:“不自量力!”
路斯越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她一分不让地回顶回去:“真是让您失望了,他那头狼,是我自己扮成小?白兔送上门的,”她捡路湛霖最上火的话说?:“他一开始都看不上我,你以为有钱了不起?啊,你知道我倒追他多长时间吗?”
这一招果然有效,路湛霖右手一挥,将?床头柜上的盛满水的茶杯挥到了地上,“啪啦”一声,杯子碎了一地残渣。
他怒吼:“如此作践自己,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路斯越自嘲:“这些年,其实你最看不起?的是我,”她往后退了一步,身子有些摇晃:“因?为我身上流的是那个人的血。”
路斯越的嘴里的那个人彻底激怒了路湛霖,他怒红了眼?:“不许在?我面前提那个孽障!”他重?重?地喘:“要是没有我,你早就被送到孤儿院了!”
孤儿院,真要被送到孤儿院就好?了。
就不会受控于他这么多年,一丁点的爱都尝不到。
房间里一阵沉默。
路湛霖闭着眼?缓了缓激动的情绪,像是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自己想清楚,想清楚什么东西最重?要,再来——”
“不用想,”她丝毫不妥协:“挥霍了二十多年,也挥霍够了,现在?只想尝尝二十多年没尝过的滋味。”
她现在?已?经掉进了爱情的崖,只想着和喜欢的人去看山河大海、落日余晖。
她面对着路湛霖,一步步后退至门口:“我还是那句话,路氏您什么时候想要回去,跟我说?一声就行,我不会多赖在?路氏一秒钟。”
说?完,她转身,半个头都没回。
路湛霖看着门口的方向,苦苦地笑了,他拔了手上的针头,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步子缓慢地去了书房,打开了保险柜,他右手颤抖地从里面拿出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个年轻女孩的照片,亲密地贴在?他的怀里。
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抚摸着相框里的人:“柠柠,她怎么就不理?解爸的苦心呢?”
路斯越开车回到柏景雅筑,龚煦正站在?大门口等她。
从路斯越走后,他心里就很不安,他在?家里坐不住,就出来等着了,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路斯越下车,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门口的保安忙别开了脸。
“斯越——”
“嗯?”
他搂着她腰的手臂在?收紧,声音微微颤栗:“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傻瓜,”路斯越忍了一路的眼?泪,现在?飚了出来,但?是哭里又夹着笑:“我怎么放心把这么一个美男子丢在?家,万一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他很认真:“抢不走,谁都抢不走我。”
明明是玩笑话,他却还当真了似的,不是傻瓜是什么。
可?她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傻瓜呢!
“龚煦,”她吸了吸鼻子:“谢谢你。”
“谢我?”
她嗯:“谢谢你,”她自己都不相信,原来爱情真的会让人变得幼稚:“都说?女人一开始想嫁给爱情,成熟之后才会想嫁给金钱。”可?他的出现却让这顺序颠倒。
她说?:“我们的这段关?系,我权衡过利弊,”她开始的时候也没有那么伟大,可?在?权衡利弊之后,她依然选择了他,现在?的她很坚定。
她说?:“放弃路氏,是我对这份感情最大的诚意。”
龚煦微微拧眉,拉开她:“你和你爷爷……”其实他不想她因?为他而?和家人生出嫌隙,尽管他知道她和她唯一的家人关?系并?不好?。
可?那是她的家人啊。
“怎嘛,”路斯越脸上还挂着泪:“你是担心我没了路氏就变成穷光蛋了吗?”
他拼命摇头说?不是:“我喜欢你从来都不是因?为那些。”这句话,他说?过很多次,因?为他们之间真的有差距,所以他真的怕她会误会他,哪怕她有一秒动过那方面的想法。
“路斯越,”他重?重?地承诺:“我以后会努力挣钱,我会把你养得很好?,会给你买——”
他余下的话被她的手捂上了,那些身外之物,她现在?没有那么在?意了,其实她之前也没有那么在?意过。
他知道现在?空口无凭,但?他要说?,他想给她吃定心丸,他把她的手拿下来:“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毕业后,我会有一份很好?的工作。”
他细腻的指腹刮着她的脸颊:“以后我挣的每一分钱,都会交给你。”
他眼?里光亮灼人,问她:“你要不要?”
路斯越挑眉,回答干脆:“要!”她霸占心可?强了,不仅要他的钱,她说?:“还有你这个人,”她伸手点他脸颊上的痣,“这,”她又点他的眼?睛,“这,”还有他的鼻子、他的唇:“还有这,全都是我的!”
他爱死她的占.有欲,他捉住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全都是你的!”
结果第?二天,路斯越照常7点起?床,龚煦揉揉眼?:“你去哪?”
“上班啊!”
龚煦坐起?来:“你、你昨天不是说?——”
路斯越俯身:“老头子还没把我赶出路氏呢,”她刮了下龚煦的鼻子:“中午做好?饭,在?家等我,我回来吃。”
龚煦反应慢半拍地点头说?哦。
路斯越似乎没有因?为昨天和路湛霖的那场见面而?影响她上班的情绪。
而?路湛霖,也没有因?为昨天那场不愉快的对话而?对她有所动作。
但?路斯越知道,老头子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妥协,之所以还放任她,肯定又是在?背后想什么幺蛾子呢。
那她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了。
中午下班,路斯越刚出电梯的门。
“斯越。”
是顾鸢。
“你怎么来了?”路斯越低头看了眼?她手里的一盒纸袋:“你干嘛,来找我吃饭啊?”
顾鸢点头:“你要出去吗?”她知道路斯越中午一般都是在?公司。
路斯越笑得贱兮兮的:“回家啊,我男朋友做好?饭在?家等我呢。”她撇着嘴:“怎嘛,你男朋友这是又扔下你跑啦?”
顾鸢怪嗔地剜她一眼?:“那你回去吧,我走了。”
“嗳,别呀!”路斯越拉住她的胳膊:“看你这么可?怜,又大过年的,带你去我那,”她显摆得要死:“我男朋友做饭可?好?吃了。”
她故意的,因?为她知道周砚不会做饭。
顾鸢不去:“我自己出去随便吃点就行了。”
路斯越皱眉瞪她:“干嘛!以前我吃你和周砚的狗粮还少吗,你就不能也尝尝我们的?”
顾鸢:“……”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路斯越强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拽去了车里。
路上,路斯越问她:“正月里呢,他那就开始忙了?”她说?的是周砚。
顾鸢扭头看着车外,虽然说?的淡然,能语气还是有几?分失落:“他初五下午就归队了。”
路斯越难得对她说?教:“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当初她就劝过她,喜欢谁不好?,干嘛喜欢个警察啊,还是个危险至极的缉毒警,说?不准哪天就因?公殉职了。
顾鸢扁嘴,不说?话。
路斯越没说?她几?句,就把话题扯到了自己的身上:“我也比你好?不到哪去。”
顾鸢扭头:“怎么了?”
“老头子知道我们的事了。”她都带龚煦去出差了,这么张扬,路湛霖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鸢问:“然后呢?”
“上几?天,他不是住院了吗,听说?是因?为莫家要退婚,结果老头子力挽狂澜,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又把莫家给劝回来了,”她叹气,可?笑又无奈的语气:“婚期都定好?了。”
“那你怎么办?”
“怎么办?”路斯越笑:“为了我的小?奶狗,放弃路氏的整壁江山啊!”她朝顾鸢打了个响舌:“怎么样,是不是很有魄力?”
顾鸢对她的做法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自己选的路,流血流泪也要走完。”
这话,她是对自己说?的。
路斯越领着顾鸢走进家门的时候,龚煦还在?厨房。
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龚煦在?厨房里做最后一道拔丝香蕉。
顾鸢挑了下眉毛,“可?不能把男人局限在?厨房啊。”
路斯越嘁了一声:“我男人可?是上得了厅房,下得了厨房的!”
厨房里的龚煦听到外面的声音,“斯越——”他身上是一件纯白色的粗线毛衣,一条浅灰色的棉质运动裤,整个人纯得不行,他跑出来,看见路斯越身边的顾鸢。
“顾、顾总。”
“你好?。”顾鸢冲他笑了一下:“今天来你这蹭饭了。”
虽然和顾鸢打过几?次交道,但?龚煦还是有几?分拘谨:“坐、坐吧,我去把甜食端出来。”
路斯越打趣她:“坐吧,顾总。”
顾鸢不理?她,抽出椅子坐下。
菜齐,三人开始吃饭,饭桌上,倒是有些安静。
顾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让这个男孩子显得紧张而?拘谨。
而?路斯越,时不时地睨龚煦一眼?,她一边嚼着嘴里的饭,一边在?想她做电灯泡时吃过的那些狗粮。
比如周砚给顾鸢夹菜。
平时的路斯越还没什么感觉,眼?下想想,她的男朋友好?像都不怎么给她夹菜。
再比如,周砚还会喂顾鸢吃东西。
路斯越睨了一眼?闷头吃饭的龚煦……
所以,为什么她的男朋友就不对她做这些?
不是说?会宠她疼她的吗?
一顿饭把路斯越的嘴都吃得噘起?来了。
饭后,龚煦进厨房洗碗,路斯越像个小?尾巴似的跟了进去。
龚煦扭头,他还以为路斯越要帮他什么,就说?:“你出去吧,我来洗就行了。”
路斯越才不是要帮他洗碗,她抓着他身后的毛衣,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他。
龚煦又扭头瞄了她一眼?,刚收回的眼?神又重?新看回去,他终于发现路斯越嘟起?的嘴巴了。
“怎么了?”
路斯越一双眉毛拧着:“你刚刚为什么不给我夹菜?”
“夹、夹菜……”龚煦回想刚刚饭桌上,路斯越碗里的菜没断过。
“还有,你怎么都不喂我?”
龚煦愣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睫,默了几?秒,突然嘴角上扬,他放下手里的盘子,转身。
“路斯越。”
他又直呼她的全名,路斯越皱眉:“干嘛?”
他不傻,虽然平时,路斯越也会撒撒娇,但?可?从来没有这样过,他双手撑在?灶台的边缘,弓了背,把路斯越圈起?来,他是试探的语气:“你是想在?顾总面前秀恩爱?”
他这么直白地把路斯越的小?心思揪出来,路斯越怎么可?能会承认。
她差点往后跳,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你瞎说?,我才没那么肤浅!”
她就是那么肤浅。
龚煦没拆穿她,“哦,”他作势挠挠头:“那是我多想了。”他转身,把盘子放到水池里。
路斯越:“?”
她一头雾水,没懂龚煦的意思。
她走过去,勾着脑袋,不懂就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她这么不依不饶的,龚煦想笑,但?他憋着:“平时我也没给你夹菜也没喂你啊。”
路斯越被他一句话堵得无语,那点张牙舞爪的小?心思一下子就掀了个底朝天:“平时那不是就只有我们俩吗!”
Ohhou~
刚刚还嘴硬呢。
说?完,路斯越就主动地把嘴捂上了,她作势就要逃,被龚煦一把抓住了胳膊。
她被龚煦两只手臂圈在?墙壁和他的怀中,是被壁咚的姿势。
路斯越嘟囔着:“你、你干嘛?”她睨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压低声音:“顾鸢还在?外面呢!”
她这个时候又顾忌外面有人了。
龚煦笑问道:“那你还想我当着顾总的面喂你吃东西?”
女孩子的心思怎么这么多变呢?
路斯越认死理?:“那不一样。”
以前,她坐顾鸢周砚对面,人家把她当透明人的一幕一幕像是魔镜似的,在?给她下咒语。
龚煦站直身体,“好?啦,你先出去吧,我给你们切点水果。”
路斯越剜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往门口挪。
中午的时间过的很快,一点半的时候,路斯越站起?来:“我得回公司了。”
顾鸢跟着站起?来:“那你把我送回去,我车还在?你们公司呢。”
两人往门口去,到了电梯门口,路斯越扭头对龚煦说?:“你进去吧,不用你送。”
他低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叮嘱:“路上慢点。”
路斯越嗯了一声后,电梯门开,她走进电梯,朝龚煦摆了摆手后,她笑了。
她想到之前为什么周砚一直把她当透明人,对顾鸢做的那些她看着很酸的事情。
就像刚刚的kissgoodbye。
没有刻意,因?为那是他们平时都会做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