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涂茶拿着工厂发的工资买了简单的洗漱用品,给自?己也给单席,钱不太?多,能买的东西有限,单席跟在她身?边,就像个幽灵一样。
涂茶跟单席相处的时间越长,越能感觉到一丝怪异,单席并没有智力上的缺陷,能够在日常中照顾自?己也照顾单勇,但是也仅限于此,他不会和人基本的交流,基本不说?话?,就算是说?话?也很艰难。他像是把灵魂隔绝在厚厚的壳子里面,放出表面来应付必要的对话?。
没有钱,也没法上学,涂茶决定?先?教单席认字。
她没有辞去工厂的工作,在找到下一份工作前,至少要先?有一个攒钱的地?方。平常里,单席也有工作,单勇带着单席在搬砖,似乎以前单勇是别的工作,不过这段时间好像被辞了。而且这附近似乎有什么组织,几?乎每周都会有人上门来收取保护费一样的东西,不是房租,因为房子都是他们自?己的。涂茶就听李招娣提起这栋楼里有人没有交上钱,就被赶出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管。
单席和涂茶两个人见面的时间短暂,就是他俩都下班后,吃完晚饭后的一两个小时,涂茶在小卧室的矮柜子旁边,用工资买的笔和纸,给单席开小课。
一盏昏黄的台灯下,涂茶坐在床侧,按照系统的教程,一边教单席拼音,一边琢磨着什么时候换个灯,这么学下去对单席的视力不太?好。
单席高大的身?材被拘在不足他小腿高的小凳子上面,手整整齐齐地?放在腿上,像个幼儿园小朋友,不过幸好他够高,头才?能刚好越过矮柜,看?得到上面的拼音。他看?着上面蝌蚪一样的符号,眼睛里都是蚊香圈圈一样的迷惑。
学习之路并不像涂茶想的那么简单,单席对此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或者说?他对什么都没有特?别的兴趣。不过他够乖,涂茶说?的事,他都认认真真地?做,严谨地?重复涂茶发出的音调。不敢兴趣,但也不拒绝。
学习之路缓慢的进?行着,跟在父亲身?边整日在外面劳作的单席渐渐有了变化,他很高,像是竹子节节长上去,但是并不再瘦弱,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肌肉,藏在皮肤下,每一寸,都是真真实实的蓬勃的少年的血热的能量。
像火炉一样,他的周身?总是暖烘烘的,涂茶见他的时候,他总是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带着最简单的香皂的气味。寸头上总是留着一点水珠,划过少年脸颊。
单席眼里的涂茶也有变化。为了方便剪的短发,勘勘遮住耳朵,露出干净修长的脖颈,小巧的耳垂在发尾若隐若现,固定?的时间里,女孩子的脸颊洗干净,这些天里也养得气色好了起来,白里透红的面颊上,换了白色明亮的灯,五官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眉眼总是无?可奈何地?柔下来。
不过单席还是喜欢以前那盏昏黄的灯,那暖色的灯光下,女孩子像被光罩着一样,颤动的眼睫下,眼底是像星光一样氤氲着的温柔。
今天,单席很难得地?不配合学习。
涂茶耐心极好,她只当单席这些天学拼音学得烦了:“学了拼音之后,我教你怎么写自?己的名?字,好不好哥哥?”说?实话?从头到尾单席一声也没有抱怨过,她也觉得很神奇了。实际上在教单席之前,她脑子里闪现的都是以前看?的视频里家长辅导孩子,血压极速升高的场景,相比起来,单席实在乖。
单席听到哥哥才?有反应,抬起头来,他这些天跟着涂茶念拼音,常开口说?话?以后,再说?话?也流畅了一些:“你的,名?字。”
涂茶拿着笔的手一顿:“写,我的名?字吗?”
单席就点点头,眼睛看?着她,又重复一遍:“写你的名?字。”这次他是连起来说?的,少年的声音不低沉,带着他独有的平淡语气,但是莫名?就让人感觉到里面的期待。
涂茶不自?觉地?笑起来,心里有种莫名?的欣慰,她拿起一张纸,一撇一捺认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在上面标上拼音,她用铅笔指着那两个字:“t——u,tu”
“t——u,tu”单席重复着少女的声调,就像追寻着她的脚步。
“ch——a,cha”
……
“所以连起来就是我的名?字了。”
“涂—茶—”单席将这两个字在舌尖绕了几?圈,沉寂已久的眼里就有星星点点的光,他看?着写着名?字的那张纸,女孩子的字迹娟秀,简简单单就成为美?好。
这次下课后,涂茶要将纸收起来,单席却拿着那张纸,他不说?话?,涂茶经过这些天的了解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你想要吗?”
单席眨了眨眼睛,就像点头一样。
“那就给你吧,你记得还要复习今天学的。不能忘记哦。”
单席认真地?看?着她,等她说?完话?以后才?把那张纸收起来,他把纸折起来,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到离心脏最近的口袋去。
当天晚上,单席躺在角落里,认认真真地?复习,却只复习涂茶这两个字,他把这两个字印在脑海里,来来回回的呢喃着,睡过去,不知道怎么回事,梦里他在笨拙地?抄写那两个字,但是手像不听使?唤一样,临摹出来的字迹,点都像戳上去,一撇一捺都像要分?家了一样,丑得要命。
谁知道梦里少女就在旁边,她拿过他临摹了一整篇的丑字,单席不知怎么心就慌起来,他不想她看?见,他把她的名?字写得那么丑,他慌慌张张就要伸手拿过来,却把女孩子一整个扑倒在地?上,地?上像朵云一样,软乎乎的,女孩子的脸颊也是,比云朵还要柔软,那直直望着单席的眼睛,温柔得像水一样,单席的心跳彻底乱了规律。
暂时相安无?事的一个月,虽然有些人在暗处已经蠢蠢欲动。
单勇的真面目在慢慢地?显露出来,他常常在涂茶的门边,露出半边身?影,状似和蔼地?关切她,等涂茶转过身?去,却能感觉到身?后那种不加掩饰的恶心目光。他给涂茶买东西,一开始是外穿的衣物,后来却渐渐买到了私密的物品上。他一边对李招娣说?涂茶就是他亲生女儿一样,就当是小孩,用不着这样那样避讳,一边却买给她成人的衣物。他在按照自?己的想法打扮她。
李招娣也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她最好笑,这些天来,单勇让她辞了工厂的工作,她也就辞了,这一月里全靠单勇给钱,她一天做家务然后就是跟旁边的大妈一起嗑瓜子闲聊,比以前颠沛流离,吃了这顿没下顿的生活怎么说?都轻松多了,她舍不得这样的生活了,所以她就沉默着,完全无?视单勇对自?己女儿做的手脚。
月末的时候,她看?见涂茶怎么一点也不开窍,还明里暗里挤兑涂茶,她只想着万一单勇生气把她们赶出去,完全没考虑她女儿的感受,从小生个女儿,她就跟有罪一样,她自?己本身?家里就十多个孩子,全是为了盼下面那个弟弟,小时候弟弟跟她们姐妹就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区别,这样的环境下,她自?己居然也觉得女人不好。
涂茶知道她环境所致,性格扭曲,但是当她暗地?里劝她从了的时候,还是被气笑了。
单勇是在潜移默化地?让她屈服,但是涂茶从没想过屈服,她从来就没穿过那些他买的东西,那些东西她倒是好好收下了,不过先?用辣椒拌一下,然后再扔垃圾桶腌几?天,最后摆在显眼的位置。
有几?天看?见单勇的表情精彩极了。
她在等单勇出手,因为她要彻底将单勇放在对立面,好让单席做出决断。她能感觉到,这么下去,单勇忍耐不了几?天了。
不过这座被遗弃的地?方,在被城市的居民遗忘后,就有别的东西找了上来,各式各样的人聚集在这里,被遗忘是件坏事,但对有些人来说?,这也是件好事,在这破烂的居民楼的地?下,是狂热的赌徒最爱去的地?方,这里可以赌任何你能给的东西,还有高利贷,站街女,把脑袋拴在脖子上用性命赚钱的地?下拳击手。
他们是生活在地?下道实际上的老鼠,四通八达的城市地?下管道是这伙人最好的逃命路线。
涂茶一开始没明白为什么李招娣开始接手了单席平常的做饭家务等,而某天单勇没有带着单席搬砖,而是带着单席深更半夜才?回来,回来以后身?上都是伤,那种击打的伤痕。
涂茶问单席,单席只是沉默,他像是不知道怎么说?,又像是不想把涂茶牵扯进?来。
第二次发现的时候,涂茶打开了门,她悄悄跟着单勇下了楼,单席被他绑住了一只手,一路踉跄着走到楼下去,然后又到地?下室,地?下室有人守着,涂茶没那么轻易就能进?去,她看?了眼周围的环境,难以想象这个年代这里的地?下室,还装着监控摄像头。涂茶看?着监控,再看?了看?那两个人,随手捡了一个石头扔过去打中了一个人。
“哎哟。”被打中的男人一摸脑袋,“谁?”
另外一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哪有人啊,你不会是见鬼了吧。”
那男人又被打了一个石头,这下彻底怒了,他扭了扭脖子,活动手脚:“你在这看?着,我去看?看?是谁。”
涂茶在他踏出监控范围的那一刻,出手,按照系统的指点,一拳就把人打晕了。
另外一个人等了许久也不见回来人,他想了想,往前踏了几?步,又还是退回去,往里面跑了,大概是找上一级能管事的人。
涂茶在那个人等的时候,就披上刚刚那男人的大外套,又用他自?己的皮带把他捆上。
涂茶在看?见那个人跑进?去的半分?钟之后,也尽量避着监控走了进?去,她进?去不久就很嘈杂的声音像热浪一样朝她的耳朵涌进?去,把耳膜敲得作响,直打到神经上去。涂茶披着衣服也没人在意,涂茶巡视了一下,这是一个完全与上面的破败截然不同的世?界,环境装修都显示这里是有组织的活动,进?入这里不像进?入一个地?下室,而是一个狂乱的游戏场。这里也有监控,但是主要是针对那些赌桌上。
她躲着监控走位,找单席的身?影。
终于在穿过这个赌场以后在旁边钢筋凌乱摆布的厂房一样的房间中间,看?见了简陋的拳击场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单席。
涂茶心里一紧,单席趴在地?面上好像一紧没有了呼吸,鲜血混合他的面容,下一刻,单席缓慢地?站立起来,他像只饿狼,绿着眼,要生生把敌人的脖子咬断,不过很快对方似乎意识到了,他几?乎逃一样就投降了。
场下的各种观众戴着面具,却一致得发出了吁声。男人捂着心脏狼狈地?从看?台上掉下来,没人能明白那一刻他被盯上的感觉,那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血淋淋的没有人类所谓害怕的情绪,如果再待下去,真的会被人那个人一口咬断脖子也说?不定?。跟命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
单席也被人抬着下去,他端正的五官扭曲了,眼睛肿起来,额头上都是半干的血液,嘴角也是青紫。
涂茶总算明白单勇在打什么主意,单勇曾经就是这地?下拳击场的拳击手,但是随着年龄的增大,他已经没有办法获得钱了,他把这主意打到了单席身?上。
这么大蛇鼠一窝,光凭她开了挂也没办法一锅端了,这时候先?不能打草惊蛇。涂茶先?他们一步,回到房间。
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单席,像一床破棉絮一样被扔在地?上。
单席浑身?都是伤,但是他还是爬了起来,走到洗漱间里,像涂茶教他一样,用水把自?己洗干净,冰冷的水流过少年肿起来的脸,被血染红的水流在略脏的池子底部聚集,他继续一丝不苟地?洗手,然后又把所有的红色都冲洗干净。
不能让妹妹看?见。他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又抬起头,黄色的脏得快看?不清的镜子里,男孩子的半边脸肿了起来,他的眼睛被挤成一条缝,略微有点看?不清,他试着把脸颊往里压了压,想把它平复下去,但是压不下去。从来面无?表情的少年,眉眼有点孩子气的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打单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