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慈在上——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啊。”
艾青吹了吹手上的灰,反倒将自己呛得咳嗽起来,回虞姜的话也?是断断续续,有一搭没一搭的。
“整个儿镇子都在仁慈的统治之下,镇里哪有一个人不是仁慈的信徒?”
他细心地将仁慈的门掩好,甚至从角落找了条木栓将门从内部抵住。
才又转过身来:“我要不是仁慈的信徒,早就被当做异端处死了,哪能活到现在啊?”
在这样阴暗的室内,他的眼珠看起来更红了。
虞姜的视线在这间积满了灰尘的小房子中转了一圈,轻轻开口:“这是你和......那位小姐的居所吗?”
艾青一怔,半晌才想到她说的“那位”小姐是什么人。
他的语气有点低落:“是啊,她是一位勤劳善良的好姑娘,是仁慈最忠实?的信徒。后来......我就从这里搬了出去,有很长一阵子没再回来过了。”
这间房子看起来就是最普通不过的房子。
但?跟小镇中的其他房子却一点都不一样。
就像艾青这个人一样,从外面乍一眼看上去跟小镇的其余居民好像没什么区别,但?只要稍稍往里望一眼,就知道他们完全不一样。
其他的房间,因为“救助站”的缘故,里面都是空空荡荡,堆满了简略的折叠床甚至铺盖。
小镇居民在乎的只有能不能最快速度地抢上救济粮,哪管别的,有个地方能往那一躺就罢了。
就连“申请”了伴侣的居民,都完全没有任何避着人办事的想法。
这怎么能算得上是羞耻的事呢?
为他们最伟大又崇高的信仰——仁慈制造新的信徒,这不应该是最光荣的事情吗?
这么光荣的事,怎么会叫人觉得羞耻?
所以,这间最“正常”的房子,才是整座小镇上最不正常的。
房子的面积不算大,恐怕不会超过六十平。
就算现在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依旧能看得出房间主人还在时的整洁。
不光如此,她一定还是个很热爱生活的姑娘。
正对窗台的桌面上,摆着一排可爱的多?肉。
不知道已经多?久没人管它们的死活,但?还是顽强地生长着,甚至有一盆最顶端还开出了一朵小小的红花。
虞姜拿指尖轻轻拨动着脆弱的小花:“你们在这里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一定很快活吧。”
艾青的嗓音有些喑哑:“虞小姐,这些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
“唔。”虞姜稍一用力,脆弱的小花就在指尖被掐断。
艾青捂紧了胸口,一瞬间拔高了声音:“你干什么!”
虞姜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的信仰并不是仁慈,不是吗?”
艾青额角汗珠滚落,就连声音都打着颤:“你的信仰不也?不是仁慈吗?这种?事咱们心知肚明就好,何必拿到明面上来说?”
“我......我拼死将你救出来,不是叫你来我家掐断她的遗物的!”
红色的小花被虞姜捏在指尖,她睫毛低垂:“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在哪里......但?我能肯定我见过这种?花。”
艾青面色逐渐沉了下来。
“这种?花叫红舒,就算在很恶劣的环境也?能生长。”
艾青声音冰冷:“那又怎么样?”
“它的花语——愿将我的一生奉献给你。”
“我跟我的爱人是彼此的挚爱,当然愿意将一生奉献给对方。”艾青瞳孔中的红晕逐渐加重,已经要蔓延到整个眼球,“虞小姐,你究竟想说什么?”
虞姜沉默了一瞬:“但?也?有另一种?说法。”
“爱情至高无上。”
艾青忽然又笑出声来:“噗,真是服了你这头倔驴了,你非要我承认我的信仰是爱情而不是仁慈吗?”
“行,那我就——”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继续撒谎吗?”
虞姜将这朵红色的小花轻轻地摆在积满了灰尘的桌面上,乌黑的瞳仁紧紧盯着艾青的眼睛。
艾青一噎,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拳头:“这回我可没撒谎。”
虞姜眨了眨眼:“或许......算不上撒谎。”
“如果你的信仰就是你自己的话。”
艾青又是一噎,旋即又大声咳嗽起来:“你......咳咳咳......你居然觉得我就是‘爱情’???”
“就算你脑字坏了,也?不能坏成这样啊?”
“是,我的名字听上去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但?你看看上头打的昏天暗地的那两个,我要是信仰,我还跟你在这儿躲几个对信仰来说蝼蚁一样的人类???”
“我早就在上头装神弄鬼了,还在这儿为一口吃的发愁啊?”
他说的看似很有道理,但?虞姜一个字都不信。
艾青就是爱情。
在朝拜大会上,只有艾青一个人敢对仁慈不敬。
是的,是不敬。
就算镇上的居民对仁慈的信仰也?未必都么虔诚,但?可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时候窃窃私语,更没有一个人在遇上虞姜这样的“异端”的时候像他一样,不但?不想着铲除异端,反而想要教异端“撒谎”。
到后来,艾青说那位信徒将有翅膀,他就有了翅膀。
这对翅膀真的是仁慈赐予的吗?
还是另一位路过的信仰——爱情?
再往后,这幢房子的主人能过上这种?日子真的只是因为他们信仰了爱情吗?
从仁慈和公平之间的情况来看,一间小镇可容不下两个信仰。
爱情......能这样光明正大的在仁慈的治地叫自己的信徒过上这样的生活吗?
他要是真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不将整座小镇的信仰都抢过来?
但?他要是爱情本人......一切就不一样了。
而且,虞姜刚刚说的“自给自足”的生活,艾青可一点也没有反驳。
只是......虞姜微微拧起眉心。
爱情的很多?行为......叫她看不懂。
就比如......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给?仁慈的信徒安上一对翅膀......
这有什么意义?
单纯地在她面前装个比吗?
好像故意想要叫她觉得不......不什么似的。
虞姜说不上来。
“既然如此——”
艾青轻轻一叹,室内的灰尘不翼而飞。
整间房间变得干净又整洁。
祂坐在高脚椅上,眼神睥睨。
红宝石一样的眸子闪着幽幽的寒光。
明明样貌跟之前?没有多?大的变化,此刻的艾青看上去却不再像一个“人”。
祂是信仰,是神。
是神秘古老却又年轻的,一位神。
祂轻轻抬手:“迷途的羔羊——”
下一秒,祂又喷出一口血来。
祂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手指颤颤巍巍地向前?伸着:“就......咳咳......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类,竟胆敢掐断了我唯一的信仰之力!”
“我不管!你得赔我一个新的信徒!”
虞姜:......
这就是信仰吗?
这就是没有什么志气的信仰吗?
好家伙,只有唯一的一点信仰之力......想到整座信仰小镇都源源不断地给仁慈供应着信仰......
或许,这就是信仰跟信仰之间的差距吧。
虞姜掐断了红舒,艾青好像确实因此伤得不轻。
短短几分钟,他咳嗽的次数比之前?加起来还要多?,且回回都带着血沫。
即便如此,他的嘴巴也?不肯停下:“我容易吗我?冒着多?大的风险才把你从那群仁慈养的猪猡手底下带出来?你不但?没给我提供一点信仰之力,甚至把我的老本儿都掐断了,你咋不上天呢?”
虞姜:“......这里,有药么?”
艾青微微一愣,上下打量着虞姜:“你受伤了?......不像啊,活蹦乱跳的看着比我还能多活三天呢。”
虞姜:......
好像突然知道为什么祂明明是一位信仰却混的还不如普通人类了。
好半晌,艾青才反应过来,虞姜想要找药竟然是给祂找的。
祂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那些人类的东西放在我们信仰身上可不顶用......你要是真有心报答我,就改做我的信徒,只要有了新的信徒,这又算得上什么事儿啊?”
虞姜拿着药瓶的手微微一顿:“我根本不是这里人。”
艾青心虚地移开视线:“你不是这里的人还能是哪里的人?”
“无论是仁慈还是公平......就连你也?是一样,你们都想要叫我改换信仰......”
一旦顺着这个思路想,好像很多?难以解释的事情都有了眉目。
为什么仁慈会对她格外宽恕,真的是因为仁慈是一位对信徒无比仁慈的信仰吗?
为什么她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不公平,公平就来到了这座小镇......为什么......
“难道......你们跟我真正的信仰有仇?”
“噗——”
艾青没忍住一口血喷了出去。
跟谁?
跟那个已经弱到要死掉的科学有仇?
这个......真不至于。
谁会跟一个已经要死了的弱鸡信仰过不去啊?
在宝塔,在副本世界,科学是最不靠谱的事情了。
在这种?地方,谁会真的信仰科学?
上一回见着科学......好像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艾青摇了摇头,惨呐,科学真是祂见过最惨的信仰了。
虞姜却好像对自己的推测坚信不疑:“......或许,祂就只剩我一位信徒,一旦我改换信仰,祂......”
虞姜向艾青投去一瞥:“......没有信徒应该也不会死掉。”
艾青:......???
这是什么眼神???
艾青多?想大声地告诉虞姜:
不!你错了!没有信徒一定会死掉!
我没死,当然是因为我的信徒多?的一批!
谁,能拒绝爱情的恩赐?
谁?谁能??
爱情就是最强大的信仰!
艾青一激动,又一口血喷了出去。
虞姜同情地看了祂一眼,幽幽叹气。
“可是,我已经不记得我的信仰了。”
艾青颤抖着嗓音:“这不正好吗?反正你也?不记得你的信仰,咱俩又这么熟了,你就改信仰我吧。”
虞姜:......
作为一位信仰,艾青其他方面可能没多?么出彩,但?他的脸皮可真是厚啊。
恐怕其他所有信仰加起来也顶不上他。
“快!这里还没搜!”
“前?面都没有,一定就在这附近!”
“一定要找到他们!我们必须替信仰制裁所有异端!”
杂乱的脚步声传过来,居民们靠近了。
艾青焦急地催促:“快,成为我的信徒!要不咱俩都得死在这里!”
虞姜没说话,反而将艾青从椅子上托了起来。
艾青:???
“你......你要干什么?他们的目标主要是你,我不过是顺带的,就算你把我丢出去也?没用!”
虞姜:“......你要是还有力气,就使在腿上。”
艾青:......
他稍稍站直了,将大半力量从虞姜倚在虞姜的肩膀上转移到了自己腿上。
虞姜将他扶到了正对着门前的椅子上。
“你......这是在干嘛?”
虞姜理直气壮:“当然是叫你当诱饵了。”
艾青:???
艾青一脸懵比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虞姜躲在门后。
???
有没有搞错?
他堂堂一位信仰给?一个卑贱的人类做诱饵???
“这里!这里还有一间房,房门居然还关着!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艾青压低了声音:“快!没时间磨蹭了,就算有我当诱饵,你也?跑不远的,做我的信徒!”
虞姜不动于衷。
门很快被撞开了。
光线跟着洒进来。
就算是信仰,艾青都下意识地眯上了眼睛。
“果然在这里!”
艾青紧抿着嘴唇,睫毛遮住了他的眸光,只能看见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砰地一下。
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
接着就是一声惊呼:“你居然敢——”
艾青睁开眼睛,倒在他脚边的是一位居民。
他面朝下趴在地上,后脑还往外咕嘟咕嘟地渗着血。
什、什么?
艾青朝上一看,虞姜手里拿着那根抵门的木栓,砰砰两下,将另一位居民的脑袋也?砸开了花。
艾青:“......好......”
好大的力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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