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在喝橙汁的时候,余光就瞥到了出现在舞池对面的小斯坦杰逊。
他和日常照里变化不大,戴着金丝眼镜,外表很斯文,低调的休闲西装令他毫无困难地融入到背景里,很不起眼,但还是被她一眼认了出来。
袖口镶嵌的宝石扣和无意间露出来的表盘,无不透露出昂贵的气息,一个私人秘书应该是买不起这些奢侈品的。
除非……他帮他的顶头上司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拿到了相应的报酬。
身为侦探,夏洛克从不会以还未证实的猜测或第一印象去给一个人定罪。
至于像斯坦杰逊这样的人,她也见过不少,精英气质、斯文的外表下掩盖着败类的本质,处事很谨慎,不喜欢张扬,戒备心也强烈,不好接近。
但这里毕竟是夜店,女性的优势就在这种场合中体现出来了。
她带着若有若无的醉态经过斯坦杰逊的身边,本意只是想借机顺走对方的手机——她已经摸到了口袋里的金属外壳,几乎是下一秒,她的手肘就被人扶了起来。
男人殷勤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需要帮忙吗?”
夏洛克的动作顿了顿,慢悠悠地将摸来的手机收入袖口,才抬眼迎上对方的目光,略显迟钝,很符合她此时微醺状态下该有的反应。
“抱歉,先生。不小心撞到你了?我没看清……”她微微勾起唇角,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困意,晃悠悠地站直了,然后抽回自己的手。
“不不,是我的错。”对方连忙说,喉结一滚,压低声音问,“可否请你喝一杯?”
夏洛克抿了抿嘴唇,眯起眼睛透过迷离的灯光打量男人。他下意识地将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显得真诚而友好。
“好啊。”
再低调的男人,主动走进夜店这种地方,也会暴露出自己的心思:他愿意和人调情。
遇到感兴趣的对象,他可能还会想尽办法展示自己的财富、权力,去吸引对方,达成一夜露水情缘。更重要的是,放下平时的压抑,获得自我满足。
夏洛克跟着斯坦杰逊在吧台边坐下,一听到他向服务员点的酒名,就微微皱起了眉毛。
长岛冰茶,烈性的伏特加、龙舌兰等调配……
这跟直接约过夜也没什么区别了,斯坦杰逊的用意太明显,反而令她失去了兴趣。看来是她高估这个男人的控制力了。
虽然她喜欢用获得他人好感的方式加快调查进度,但也仅限于此,可不包括和重点嫌疑人发展什么密切关系,那也太掉价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斯坦杰逊的话,给自己编了一个工作繁忙出来散心的借口,从他口中得知,他是和朋友来伦敦谈生意的。
“你们是美国人?”夏洛克托腮,“大生意人啊。”
斯坦杰逊笑着点点头,谦虚道:“没那么夸张,只是和一些宝石店有合作……”
他肯定觉得女人都对宝石很感兴趣,对自己发展的话题感到信心十足。
正当他聊到南非最新挖出了珍贵的粉色钻石时,他点的酒端了上来。
斯坦杰逊端起自己面前的那一杯,向夏洛克示意:“Cheers?”
这杯酒肯定是不能喝的。
夏洛克对自己的酒量很有数,看着端上来的精致玻璃杯,垂下睫毛,打算找个借口溜走。
酒劲上来,太阳穴微微发胀,眼前晕乎乎的。她揉了揉额头,方才的反应并不是她刻意演出来的,一时半会儿居然没想到合适的理由。
反正夜店里搭讪调情又临时反悔的人并不少见,她正打算直接起身离开,另一个人握住了这杯长岛冰茶,另一手按住斯坦杰逊的肩膀。
“我就说你怎么一个人溜走了,”那人嘿嘿笑着,用更强壮、肥胖的身躯挤开了斯坦杰逊,凑到夏洛克面前,“哟,还有这位漂亮妞儿……不为我介绍一下?”
夏洛克的眉毛挑了起来,这就是锥伯家族那位继承人?
年纪轻轻就早早发福,长得也很不讨喜……
“这是?”她故意问斯坦杰逊。
斯坦杰逊的脸色黑下来,被挤到角落,却也只能勉强笑笑,端起酒杯喝了几口,掩饰自己的不满。
“这是我朋友,呃,也是老板……锥伯先生。”
“叫我伊瑙克就行,”锥伯一屁股坐下来,态度十分殷勤,但无论是动作还是言语都十分粗俗,比起什么显赫家族的继承人,更像是暴发户。
他大大咧咧地问:“喂,你们在聊什么呢?”
斯坦杰逊皱眉轻咳着,显得十分为难。
“约瑟夫说你们过几天要去参加一个宝石展呢,”夏洛克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适当表现出好奇心,“听说还有价值千万的粉钻拍卖,真的吗?我还从来没见识过呢。”
锥伯舔了舔嘴唇,宽大的手掌握在一起,轻轻搓了搓:“这有什么,你想去吗?跟我一起就行了,我让约瑟夫跟合作商说一声——哦,他是我秘书,安排起来很方便的。”
他见缝插针提醒了斯坦杰逊的身份,让他的脸色更差了一分。
“我保证,这一批宝石是你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绝对是珍品!”锥伯洋洋得意的样子,衬得他的同伴僵硬的笑容十分难看。
“那就说好了。”夏洛克拿出震动的手机,故作叹息,“我朋友还要赶下一场,催我呢,方便留个联系方式么?”
斯坦杰逊下意识掏口袋,却摸了个空,脸色一变,迅速站了起来。
“是不是掉在地上了?”夏洛克弯腰四处看了看,他却说不用麻烦,自己蹲下去找,终于从吧台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么,晚安,先生们。”
“你也太粗心了,这要是不小心弄丢了……”锥伯正凑到斯坦杰逊那儿打量,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也顾不上说什么,向她胡乱地挥了挥手。
夏洛克走出夜店,站在街边停了一会儿,慢慢地束紧了围巾。
门童上前询问,要不要帮忙叫车,她只是摇了摇头。
不多时,如她所料,一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后车窗降下,露出华生的脸。
“快,上车。”
华生看起来很急切,没等夏洛克坐稳,就催着司机开车。
“你下次做什么之前,能打一声招呼吗?”他报上了贝克街的地址,转回来时一脸严肃,“那可是嫌疑人!你居然就直接冲上去……”
夏洛克懒懒地抬起手:“你不是也认出来了吗?”
“所以就更危险了啊,”华生恨铁不成钢地,“我贸然上前,肯定会影响你的计划,但如果一不留神,他们通过什么手段把你带走——就像对露西小姐那样,那怎么办?”
那个锥伯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另外一个斯坦杰逊还有点脑子,但和这种人同流合污,多半是在帮他密谋拐卖年轻女性呢。
回到贝克街,他便滔滔不绝地诉说了自己猜测,满怀期待地看向夏洛克:“你也是这么觉得吧,才会冒着风险去和他们接触?”
夏洛克把自己陷进沙发里,发了会儿呆。
“呃,我帮你煮点点醒酒的饮料。”华生一拍额头,转身走向厨房。
“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她在他身后缓缓开口,“在刚才那样的地方,除非他们把我灌醉——但是,那样依然很显眼,扶着一个失去意识的年轻女性离开,不管是结账的服务生还是门童都会注意到。更何况,侯波先生只离开了一会儿,这么短的时间里,露西不可能跟陌生人喝得烂醉。”
华生刚拿起水壶,动作停了下来。
“你说得没错。她还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转头就和陌生异性调情也太说不过去了。”他略一思考,表情逐渐迟疑,“难道——”
“她离开夜店的时候,一定是自己走出去的。”夏洛克顿了顿,“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的。而且,她一定是认出了在场的某个人。”
“所以你才会猜露西和美国老板认识……”华生若有所悟,“你朋友的妹妹应该也是和认识的人一起离开的。”
两人对视片刻。
华生看着她这副懒洋洋的姿态,还有些回不过神来,默默消化着。
夏洛克从兜里摸出起手机,慢吞吞地说:“我看看丽萃那边有什么发现。”
而华生也想起自己还没做完的事情,拿起茶叶罐,往壶里倒了一些,又想了想,准备看看冰箱里有没有柠檬或者苏打水。
他刚一拉开门,就呆住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
夏洛克的困意被这一声大吼打消了大半,一抬头,华生已经冲出厨房,手里提着一袋沾满血的手指头。
“这是人的手?!还有耳朵?”
“抱歉,那是证物。”她只看了一眼,就懒懒地垂下睫毛,打着哈欠,“一个水手收到了自己未婚妻的一只耳朵……”
“证物?!”军医的声音瞬间拔高了一个八度。
“哦,还有手指,那是我的额外收藏,可以放回去吗,我正在做冷冻试验。”
华生:“……”
他悟了。
如果给他一个穿梭时空的机会,回到他对着麦考夫大惊失色喊“渣男”之前,华生发誓自己一定会握住对方的手,说:“老哥,你辛苦了。”
华生正胡思乱想着,那边叮叮两声,夏洛克的手机欢快地响起来。
她点开短信,专注地看着手机。
“有什么进展了?”
“不太确定,丽萃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是她妹妹发过来的自拍……”夏洛克慢慢坐了下来,沉思着将手机放在桌上。
华生凑过来一看。
照片里,穿着吊带衫加羽绒服外套的褐发女孩正笑嘻嘻地对着镜头比鬼脸,他忍不住摸了摸肩膀,心说真是不嫌冷。
但是,等等……
他目光下移,发现镜头下方还有个小蛋糕,上面用血一样的红色酱料涂写出歪歪扭扭的一行字:RAC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