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心跳得很快。
黑发,珍珠般的眼眸,微微忧郁的北爱尔兰腔调,散发出别样的异域风情……这次遇到的对象完全是他的“Type”,太走运了。
他们这儿不是那些鱼龙混杂的街边酒吧,准入机制决定了顾客基本都是有身份的女士,也有一些是随同老板来的女伴,她们都不可能对店里无名的调酒师产生什么兴趣。
领班还好心提醒他们,别因为一时的荷尔蒙冲动给女性顾客赠送酒水,免得被控告骚扰。
所以,和往常一样,安德鲁只是偷偷多看了几眼,还给酒杯插了一根塑料花装饰,小心地克制住自己的罗曼蒂克。
店里偶尔也会有明星光顾,光鲜亮丽,长得极漂亮,当然也相当高傲。夏洛克也许不是她们之中最出众的,但他依然觉得她有一种罕见的气质,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
当对方主动朝他走来时,安德鲁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调整出笑容,殷勤地询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
说实话,这比她想象得简单许多。
夏洛克晃着酒杯,朝斜后方的卡座抬了抬眉毛。那位匆忙离开的调酒师的背影显得落寞,但她并不在意。
华生看懂了她的暗示,赶紧带着侯波过来坐下。他感觉要是她再不给点进展,这位可怜的年轻人就要当场暴走了。
他们刚坐下,夏洛克就将刚点的两杯冰水压在了他们面前:“冷静,先生们。谈话是帮助我们迅速了解他人的绝佳方式。”
华生还没进入状态,左顾右盼,干咳着:“那个调酒师呢,我还以为你刚和他看对眼了。”
“他到换班时间了。”她回答得言简意赅。
华生:“嗯……”
他的表情过于深沉,夏洛克不由叹了口气。
“显然他希望下班后能有进一步发展,但我告诉他还有事——当然,这代表着拒绝——所以他遗憾地离开了,走之前还留了一张名片。”
她说完,把压在杯底沾了水的白色卡片往他面前一拍。
“我对同性没什么兴趣。”华生连忙表示,把名片推了回去,“你留着就好。”
“你拿着吧,之后可能还会有用。”夏洛克说完,转向委托人,“之前我们在博客上聊的时候,侯波先生,你说你们老家在盐湖城……是么?”
“啊,不完全是。”侯波愣了一下,那双因为焦虑和失眠充满血丝的眼睛愈发深陷,但他从她柔和的声音中找出一丝慰藉,很快振作起来回答,“那是露西长大的地方,我是后来才搬过去的,我们在同一个高中相遇,几乎是第一眼就擦出了火花——”
夏洛克比了个手势,纤长的眉毛微微一拧:“打住,我不需要听你们详细的恋爱经过。我只想确定一些信息。”
她的真实性格可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温柔和善,倏然变得冷淡的语调给委托人迅速泼了一盆冷水,他困惑地停下了叙述。
“你们来的那天,也是这位调酒师当班的时间。”夏洛克简短地说。
华生恍然大悟:“所以你觉得他可能看到露西小姐和什么人接触过,给我们提供线索?”
“我希望是。他出生单身家庭,恐怕上学时期没有接触过母亲以外的年轻异性,所以会经常留意那些到吧台点单的年轻女人——特别是长得漂亮的。你应该留意到我坐下来后,他至少往我们这边看了四五次。”
华生:“……”
他还没见过哪位把夸自己漂亮说得这么坦然。
完全不脸红吗!
但他不得不承认,夏洛克的确有这个资本,顶着这样一张神采飞扬的脸,哪怕她不够谦逊、略显傲慢,也足以让人原谅。
“你继续。”
“高档会所里低调的调酒师,往往是人们最容易忽略的人群。而他有固定岗位,不引人瞩目,恰好拥有观察在场众人的最佳条件。”
侯波顿时激动起来:“他还记得我们!”
“没错,他记得露西,长得那么漂亮的女孩,当然是他这类型的男士很难不注意到的对象。”夏洛克微微一顿,朝华生笑了笑,“怎么了?”
“我刚才有些误会。”华生欲言又止,好像有些惭愧,又很高兴的样子,“抱歉,但我一直在想,你跟异性聊天,却时不时看手机,好像不够专注……我还在奇怪呢。”
夏洛克一笑了之,继续说:
“侯波先生离开未婚妻的这个时间,她单独留在桌边,显然是他放纵自己好感、观察异性的最佳时机。不过——”她话锋一转,遗憾地耸了耸肩,“看来他被他母亲教导得太规矩了,一旦确定露西小姐是和未婚夫来的,就控制住了自己的眼睛。”
华生叹了口气。
夏洛克获取情报的手段令他眼前一亮,可惜这一次运气不太好。
侯波的眼神又黯淡下来,他勉强撑着精神说:“就算调酒师没看到,也许还有在场的其他服务生……”
“我还没说完呢。”夏洛克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话,“安德鲁没看到露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他掌握的另外一些信息,我认为很有用。”
这个叫安德鲁的青年在“芭芭拉”工作两年多了。在她充满指向性的诱导下,他很快将芭芭拉的营业情况,老板底细等等交代了干净。
一个月前,前老板因为一些账务问题打算关店,一位美国的投资人找到他,接下了这个盘子,继续营业。
“而这位新老板的名字叫约瑟夫·斯坦杰逊,你有印象么?”夏洛克看向侯波。
他想了想,迟疑地摇头:“我想不起来。这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吗?”
“说到斯坦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华生说。
“它来自古波斯语,一般代表某个聚集地区。”夏洛克对上两个人愈发迷惑的表情,微微一笑,“随口一说,他的姓氏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不过,让我想到了某些小众圈地教会的创始人,就喜欢给自己取这种名字。安德鲁还提到,这位阔绰的斯坦杰逊先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芭芭拉视察,他留意到他是个风度翩翩的青年,说话时带了浓厚的西部口音——和你一样,侯波先生。”
侯波问:“你是说,他可能认识我们……不,露西?”
“很有可能。”她点点头,“你说露西是在盐湖城长大,而据我所知,上世纪有一段时间,除了采矿热情让无数人涌向荒凉的西部,还有另外一个群体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搬迁到了盐湖,就此将它定位自己的根据地,并在整个犹他地区发展壮大——”
“摩门-教徒!”侯波脱口而出,然后怔住。
夏洛克则低下头,轻啜一口饮料。
她抬眼对上华生的目光,晃了晃杯子,笑着解释:“这只是百分之百的橙汁,放心,我对酒精摄入量很有把握,绝对不会有机会让这种东西伤害我的大脑。”
“不,我只是想说,”华生干巴巴地说着,摊开手坦诚表示自己的无知,“两位可不可以跟我解释,或者说,介绍一下这个‘小众教会’?”
侯波看起来心神不宁,手指搅在一起,拨弄着。
他喝了几口冰水,才定下神来,跟华生讲述了这个组织群体过去的一些“辉煌事迹”。
“他们曾经势力庞大,但基本上是一群血腥、残忍的暴徒……”侯波犹豫了一下,“但那都已经是上世纪的事情了,就算你说的这位斯坦杰逊先生可能是曾经的摩门长老后代,也不意味着他和犯罪有关系?”
“唔,我相信你很清楚,摩门是一夫多妻制的忠实拥护者吧。”夏洛克放下杯子,将装饰的塑料花摘下来,捏在指间旋转。“不过你说的没错,这不是指向犯罪的充分证据。但我顺便在脸书上搜搜索了这个名字,正好找到了对应的用户。”
她另一手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转过来放在桌面上,好让他们看清。
“通过他的发言、互动记录,这位斯坦杰逊先生,是一位叫伊瑙克·J·锥伯的私人秘书,说到锥伯先生,你们应该就耳熟了吧?”
华生一惊:“我想起来了,以前我在节目里看过锥伯家族的报道,上世纪他们是西部采矿大军的一员,成果斐然,占据了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金矿资源!”
完全可以想象他们的祖辈积累了多少财富,足够他们的继承人在如今的华尔街大鳄中占据一席之地。
“所以,斯坦杰逊其实是为锥伯办事的人……”他思考着。
从他们的合照来看,两个人关系很亲近,不像是单纯的上司和下属,更像是朋友。
“鉴于他在美国拥有更庞大的产业,千里迢迢跑来欧洲单独视察一家夜店的行为就显得有些怪异了,不是么?”夏洛克打了个响指,“就算是为了度假,也不会这么频繁,更不会挑选伦敦这样的城市,这和在美国都市没有太大区别。”
侯波仍然怔怔地坐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今天就到这里吧。”夏洛克瞥了他一眼,放缓了声音,“你需要好好休息,侯波先生。在找到你的女朋友之前,可不要把自己弄垮了。至于调查,我向你保证,接下来我会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探索。”
侯波迟钝地点点头,缓缓起身。
“那么,还有什么我能够帮忙的吗?”他的眼神茫然地在空气中徘徊。
“如果你能回一趟盐湖,问问当地的熟人,露西的家族和这两位之间是否有什么过往关系,那么感激不尽。”夏洛克合起双手,诚恳地说,“我因为各种理由不便亲自前往,很抱歉。但我相信,你是个观察敏锐的人,又有当地人脉,肯定能比我更有收获。”
华生目送委托人离开,看到夏洛克又坐了下来。
“我以为你借机会出差呢,他看起来挺有钱的。”他望着侯波离去的方向,“想必会为你承担查案需要的各种费用。”
“没兴趣。”夏洛克不咸不淡,合拢的双手并没有马上松开,指尖抵在一起,缓缓撑住下颔,仿佛陷入思考。
华生又问:“万一他没有找到你想要的线索呢,你说他很敏锐,但我觉得他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了。”
“要对别人有点信心,亲爱的华生。”她懒懒地抬起眼睑,上翘的睫毛睁开,笑容和颜悦色,“任何微不足道的人都可能发挥出难以想象的作用。”
华生若有所思,他看了看那张名片,正准备收好,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你不会真的对那个调酒师有意思吧?”他忍不住问。
“他长得是不错,但还不够我的标准呢。”夏洛克莞尔,声音愈发懒洋洋的,脸颊上泛起微红,她的眼睛也蒙上一层若隐若现的水色,仿佛有星星闪烁。
大约是喝多了才流露出这般神态,华生猜想她刚才说的“把握”可能还是托大了。
“需要我扶你回去么?”他正要挽起袖子,被她无声地制止了。
夏洛克按住了他的手臂,自己站了起来,慢吞吞地往外面走去。
突然间,有个人匆匆走过,不小心将她撞了一下。
“啊,抱歉……”男人回过身来,连忙道歉,转身的同时,眼睛一亮,非常有风度地托起了她的手,“需要帮忙吗,女士?”
华生坐在原地没有动,倒吸一口冷气。
那就是刚才照片上的男人,约瑟夫·斯坦杰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