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欺负

不过是下了一晚上的雪,云岫便将冬日的狐裘毛领翻了出来裹在脖子上,整个下颌都陷在细细的绒毛里,整个人美得娴静又易碎。

谢明之是被孟畅拽过来的,他没想到云岫坐在亭子中。

短暂犹豫之后,还是走了进来。

云岫找他,自是有事情说。

云岫坐在亭子中,似是极怕冷。

身上穿着厚厚的冬衣,手脚蜷起来,整个人都比平日显得笨重了不少,脖颈上的细白毛领,将云岫的面容照得比平时还要白上一些。

她眼神柔和地望着同宫人一起玩闹的孟畅,嘴角微微扬起,对着一旁的谢明之说。

“畅儿年岁不小了,也该寻个老师仔细教导。”

孟睢一次都没提过给孟畅找老师的事情。

谢明之人是进了亭子,可也止在边缘处,和云岫保持着这一亭之中最远的距离,听着云岫的话中有话,他开口说。

“殿下的老师,陛下自会仔细挑选。”

云岫依旧望着孟畅,脸上神情不变,轻声细语:“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①,自古以来师生之间构成佳话的不少,造成孽缘的也不少。”

她转头看向谢明之,继续说:“你呢?你对黎家的女儿投的是什么?想得什么回报?”

声音依旧柔和,可又带了点咄咄逼人的韧度。

“这次你是为了继续当她的老师,所以才将自己置于风雪中?”

比起询问来,这句话更像是已经确定了的陈述,对于旁人已经认定的事情,他自是没什么好回答的,只是低眉出声反问。

“……不可以吗?”

见此,云岫有些着急,转过身来整个身子都对着谢明之,攥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皱眉看着谢明之,微微加重了语气。

“不该!不论你是为了什么,都不该掺和进去。”

“这宫中的人他谁都可以放过,唯独不会放过我们。”

“你不该驳逆他!”

她看着谢明之忍不住轻轻摇头,只觉得面前的人十分陌生。

“你从前不是这般性子。”

在她记忆中谢明之一直都是温吞内敛的性子,是个极聪明的人,这次却罕见地忘记了置身事外。

闻言,他明白两人所求之道相背,再没了和云岫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抬头定定看着云岫,眼中的陌生不比云岫要少。

“既已不会放过,又何必忍气吞声。”

他原以为他与云岫自小相知相识,会是同一种人。

但云岫摇摇头对此表示不赞同,在她看来能多活一日也是好的,皱眉看着谢明之劝说。

“便是让他寻不到错处发作也好。”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云岫,低垂着眉目,眼中浮现点点迷茫。

“可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大昭所有罪至满门抄斩的条律我都仔细看过了,我不知道谢家是犯了哪条,……或许都犯了。”

只是想寻个死罪安在自己身上也很难。

他和云岫之前也许是同路人,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云岫身后还有云家。

他没有。

·

自那次出宫之后,不用陆聿明想理由搪塞过去,黎恣也没有再提过进宫的事情了。

麻烦了陆聿明一次,总不能麻烦第二次。

她只要看见谢明之还好好的就够了。

对于陆聿明这个商人来说,两个人有了一次交易就能称得上是朋友了,所以从那次之后经常来找黎恣,带着黎恣去自家绣坊。

黎骞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是进宫去,去哪都行。

但黎恣只是去了一次绣坊便不再去了,整日待在院中任由陆聿明天天来也不出去,只闭门不出院地临摹着谢明之留下的字帖,乖顺又懂事。

眼下正午时分,两人谁都没说去吃饭的事情,黎恣低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仔细认真一笔一画临摹着。

陆聿明则是站在一边继续纠缠着。

“你真的不跟我去绣坊玩?绣娘她都想你了。”

陆聿明靠在桌案前,见黎恣低头写字不肯抬头看他,便伸手去抽黎恣笔下的纸张,被黎恣伸手按住之后,抬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干脆利落地说。

“我才不要跟你去!”

陆聿明到底是个做商人的,将人算计得精光。

让她去绣坊分明是叫她去做零工的,上过一次当便够了,她才不会再跟陆聿明去。

她整个人往左边侧了侧身子,护着手中的字帖不去看陆聿明。

陆聿明则是没有放弃,继续说着:“我这次不会让你去做工了,你不是答应我要帮我测测绣娘的心意?”

陆聿明依旧在旁边念叨着,她只当没听见。

低头神情专注地临摹着字帖,只是在碰见不认识的字之后会抬起头来用笔杆指着上头的字询问陆聿明。

“这个字念什么?”

然,陆聿明仔细看了半晌,支支吾吾还在大概猜测着什么。

“可能是……愈?长得又有点像……”

看见陆聿明这幅神情,她便知道对方也不识得,没有浪费时间便将字帖抽了回来,用一旁的朱笔在那个字上画了个圈。

将整本字帖拿起来展开,大多的字都被她用朱笔也圈住了。

瞧着上面满满当当的红笔,她耷拉下眉眼来有些沮丧地趴在桌子上。

转头看着窗外的枯树,那上面系着的红色发带已经有些许的轻微褪色了,窗户大开着,眼下正是刚刚用过午膳的时候,外头炙热灿烈的阳光还未完全落下去。

她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只觉得被那刺眼的阳光晃了下眼睛,这一恍惚间再仔细看去,仿佛出了幻觉。

瞧着那从光晕中走出来的人影。

黎恣愣了愣这才回过神来,而陆聿明还在说着什么。

她自桌案后起身,人已经等不及再走上几步了,站在窗口处便急声唤了句。

“谢明之!”

陆聿明还在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听见黎恣这一句,人靠在桌案上,身子也凑到了窗台前,在看清楚外头的人影,也学着黎恣的样子弯起眉眼来喊了句。

“掌印!”

这一声比一声欣喜更浓,只不过黎恣是真的,陆聿明是故意学着黎恣的语气。

她将身后的陆聿明给推开,人就跑了出去迎谢明之,而等谢明之走进来的时候,陆聿明还没从桌子上下来。

见着陆聿明压住了自己的字帖,她连忙将字帖从陆聿明身子下面抽了出来。

还不忘推了陆聿明一把。

他拂了拂衣袍上的皱褶,不等黎恣开口,便自己寻个理由识趣地离开了。

同陆聿明一样,她将纸张上的褶皱抚平这才放到谢明之的跟前,带着期待地询问:“我这几日都有好好练字,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比之前厉害了许多?”

说罢,她又有些气馁地拿过一旁的字帖,低头小声说。

“……我还是有许多字识不清。”

他看着跟前的黎恣,同他对云岫说的一样,此次他不是为了黎恣,只是现在看来这个附加回报好像也不错。

“好。”

他坐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窗户大开着任由外头浓烈的阳光溢进来。

离了皇宫,其他的地方总要暖上一些。

他低头仔细又缓慢的看着纸张上的字,却不知黎恣一直都在托腮看着他。

过了这么时日额上的伤疤还未完全消失,除去了三山帽,这些碎发根本就挡不住那块伤疤,哪怕已经淡到了极点,可黎恣还是瞧得仔细。

眉头随之皱起。

他一直都在说着黎恣行笔的错误,可一直都未有回应,抬头看过去,这才瞧见黎恣皱紧了眉头,眸子里盛满了担忧地望着他关心道。

“谢明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木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