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等等

谢明之从外头推开殿门快步走进来,动作失了平时的谨慎,比起走进来整个人更像是闯进来的。

进了寝宫之后,便低头跪在地上双手高举冯跃的供词,嘴里一字一顿说着。

“这是浙江河道贪墨案罪奴冯跃的供词,请陛下过目!”

寝宫的殿门并未合上,从外头吹进来的风雪将殿内的温暖祥和给撕了个粉碎。

他的披风已经给了顾映川,身上单薄的衣帽顶着一些来路挂上的莹白,在进屋之后便快速消融洇湿了衣裳,面色苍白,衣帽潮湿,看起来比在屋外还要冷上一些。

谢明之低敛着眉目,黑眸里挟不住一丝光。

冯跃的话只说对了一半,他敢上呈天子却不敢下呈世人。

无颜以对也无胆承担难民因为这番供词而不满动荡的后果。

殿门大开着,风雪还源源不断地从外头吹进来。

自谢明之进来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寒意已经让孟睢从浅寐中睁开了眼睛,料定了今晚不会平静,他从软塌上起身,迈步走到谢明之的跟前。

伸手将高举的供词拿了过来。

举着供词的手指被冻得通红,此刻不可遏制地轻轻颤抖着,外头凝起来的血霜此刻见了暖,化成血水顺着高举的手掌流了下来。

双手血红一片,是冻得,也是被顾映川的血染得。

孟睢将供词展开只是看了一眼,脸上便浮现抹冷笑,转身倚在桌案上,右手随意将供词倒扣在桌面前,看着跟前的谢明之询问。

“你是来质问朕的?”

他跪在地上依旧保持着高举的动作,毫无反应。

孟睢看不见他的神情,便将那供词重新在自己面前展开,嗤笑一声说:“冯跃的账记得倒是详细,朕再给你念念。”

随后清了清嗓子,念了起来。

“过年的时候朕赏给了藩王一人十万匹丝绸,修缮宫殿又挪动了两百万两银子,这些都是织造局通过巾帽局和尚衣监送进来的,并未入户部的账。”

孟睢拿着供词边踱步边仔细念了遍,一字不落。

等念完之后,他再次倚在桌案前将供词倒扣在桌案上,看着谢明之说:“给藩王丝绸是为了安抚他们,修缮宫殿是因为年久失修。”

“朕问你,这里面可有一两银子是用在朕自己的身上?”

“陛下想要丝绸银子可走户部的账从国库支出,不该与浙江私下联系,陛下这般具动画会让浙江的那些贪官污吏觉得自己贪赃是奉了皇恩承了天命!”

“他们会更加变本加厉!”

他抬头看着孟睢提高了几分声调,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让孟睢听进去。

可这一句话像是根导火索般,点燃了孟睢心中的不满愤怒。

他踱步的步伐比刚刚快了许多,伸手指着谢明之瞪着眼睛怒声说。

“你不知道跟户部那些老东西要点银子有多难吗?!不将藩王喂饱,等着他们压榨封地中的百姓?若不是朕,你谢温澜跪着的地方此刻还往下滴着水!”

“君不知民苦?你们这些奴婢、朝臣、百姓又何知朕的苦楚!”

孟睢怒赤着眼,伸手指着皇陵的方向。

“顾映川让朕承圣祖德皇帝仁德之心,可要不是他晚年问道长生,养了季奉一众贪官,我大昭的国库怎会亏空至此!”

谢明之及时出声,打断了孟睢口中的话,重声提醒。

“圣祖德皇帝是陛下的君父!不可不敬。”

话音落下,殿内突然安静下来,孟睢眼中的怒火缓缓褪下去,他蹲下身子和跪在地上的谢明之平视,轻声说。

“我六岁便被他送去了封地,无母无父,身边自小到大跟着朕的也不过黄锦一个。”

谢明之看着面前情绪反复喜怒无常的孟睢,宛如一个稚子孩童般哭闹着吵着要着什么,心底的可悲已经大过了伤痛和酸楚,如外头的风饕雪虐般席卷了全身,将最后一丝热气挤走。

眼眶的泛红还未褪去,他看着跟前的孟睢,眸光轻轻闪动,喉结滚动几下,这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颤声询问。

“……所以陛下是在拿自己的子民跟自己的君父赌这口气?”

他看着怒火重新涌上了孟睢的面容,只是和刚刚的暴怒不同,这次是不动声色的沉怒却更来得可怕。

孟睢站起身来,他所能看见的也不过是对方的衣袍下摆。

声音自头顶传来,语气平淡无常。

“谢明之,你不想活了?”

这才是一个帝王的杀意。

他低垂下眸子,唇角却微微扬起,语气平静地说着:“自奴婢进宫那日便不是为自己活了,是为了那些担心受谢家牵连的人。”

“活着不过是继续承着陛下对谢家没泄完的怒怨,好让陛下这份怨怒不会牵扯到旁人。”

他抬起头来,眼角的白眸被悲痛折磨得血红一片,直直地望着孟睢。

“……陛下,可消气?”

·

寝宫内的暴怒声听得外头的宫人心惊胆战,自陛下登基以来还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他们本以为谢明之今晚是走不了了。

看着安然无恙走出来的谢明之,他们是诧异乃至惊愕的。

离开寝宫出了回廊之后,他躲开了进之的搀扶。

可进之还是坚持地将手中伞伸到他的头顶,挡去外头的寒雪,他一直走到空旷的雪地中,这才能喘上一丝气来,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进之吩咐。

“今晚将顾大人送出宫。”

进之攥着手上伞柄,点头应道。

“是。”

他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

“另外帮我给他的家眷带一句话,就说……”

谢明之抬头看了眼跟前漫天飘舞的鹅毛大雪,白得毫无生气,低垂下眼睫这才继续说。

“等等,请再等一等。”

浙江的河道贪墨案得查。

顾映川贪污受贿的案子也得查下去。

官场要整治,冤屈也要清洗。

·

是夜,孟睢宿在了宿云宫。

今天本不是孟睢该来的日子,可比每一次都来得凶狠,与想象中暧昧迷离的情.事不同,孟睢的眼中没有半点情.欲,而云岫更是没有半点欢愉。

细长的脖颈被手掌死死箍住,肺部空气减少,窒息感涌上来,眉头难耐地皱在一起,破坏了那美眸黛眉的娇媚,这对云岫来说更像是一场酷刑。

能要了她半条命的酷刑。

床帷暖帐中没有半点的柔情蜜意,只有绝望和狠厉。

她用力挣扎着想要将孟睢的手给拽开,就见孟睢俯下身子,挺直的鼻尖上挂着汗珠,在昏暗的宫殿中粗喘着气在她耳畔说。

“他那个学生来找他了,你说他是为了那个学生还是为了顾映川?”

作者有话要说:等等,下章把女儿放出来(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