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回了黎府,齐修宴都没有放开黎恣,自己率先下马之后,转身便同拎只猫儿一样将黎恣从马背上拎了下来,夹在臂下便朝着黎恣的院子疾步而去。
江氏一直都在正屋等着黎恣回来,此刻看见齐修宴将黎恣带回来先是松了一口气,可是看见齐修宴那挟持的模样,忍不住有些担忧。
转身朝着身后的黎骞看了一眼,提议道。
“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黎骞四平八稳地坐在正座上,端起一旁的温茶轻啜了口才说。
“放心,宴儿不会伤了她。”
一路将黎恣带回了屋中,他这才放开了对方,而反抗了一路的黎恣得了自由之后,立马跳离了齐修宴的周遭,面带不满地看向齐修宴。
还不等她说什么,便看见齐修宴蹙紧了眉头,先是训斥起她来。
“你以为宫中是什么好去处吗?让你这般想破头地往里钻!”
“就算谢明之今后会将自己洗清,或许会沉冤昭雪,可这谣言传上一日便会有人信上一分,传上十日便会信了十分,便是谢明之第十一日将自己洗清了如何?”
“传言早就根深蒂固在口舌间扎了根!没人会信。”
齐修宴这番话说的是常态,也是人之常情,可黎恣还是会斩钉截铁地回上一句。
“我信。”
他低头看向仰头看着他一脸执着不服输的黎恣,黄昏从树叶间隙中投射进来在她的脸上晕开一片模糊斑驳的光影,黎恣从小便与常人不同,似是无论如何也让她低下头。
她有自己的坚持。
可今日和往后的事情,必不可能一直都顺从着黎恣。
“自谢家满门倾覆之后,他身边便没有人了,你是在等着那些空口指责他的人为他说话,还是那些漠然的局外人,亦或者从一开始便选择明哲保身之人?”
“更何况你又如何能确定他真的没有?”
“你同他走得近只会伤到你自己。”
他对着黎恣谆谆告诫。
没有谁会去想惹麻烦,而黎恣本不该惹上谢明之。
话音落下,或许是害怕黎恣对自己这番话不以为然,他同冯跃那般将眼下他们头顶最权高位重的人搬了出来,看着黎恣说。
“……陛下不会放过他的。”
一直对此都毫无反应的黎恣,听见这句话抬头皱眉朝着齐修宴看过去。
她只觉得这句话奇怪,便开口询问。
“为什么?”
陛下已是九五之尊,九州万方的主人,为什么要同谢明之过不去?
齐修宴面对黎恣的质问,却回答不出什么来。
他只是觉得,若天壤之间还有一物怜惜谢明之。
谢明之也不会沦落到今日。
·
与坐着封闭严实牢车回京的冯跃有所不同,顾映川是被人精心伺候着一路慢悠悠坐着马车回得京城,若非手脚上拖着重链,一点也瞧不出这是囚犯的待遇。
人到了京城,便直接被送到了东厂。
显而易见,这件事情除了谢明之之外,孟睢不想让旁人插手。
顾映川被人一路精心照顾,本该是整齐干净的。
可人刚刚被送进狱中,带来的恶臭骚腥便熏得一众人都躲了出来,谢明之走进去的时候,狱中只剩下一名将顾映川从浙江送来的狱卒,捂着鼻子表情难耐地等着给谢明之回话。
狱中阴冷,不见阳光。
此刻从门外射进来的一缕光线中也尽是浮尘,谢明之便从那缕浮尘中走进来,逆着光线走到了顾映川的跟前。
他和顾映川多年未见,不知对方的心性变了几何,心底做好了故人面目全非的准备,可此刻看见顾映川,心底还是被惊愕给填满了。
顾映川被人按在高凳上,胡子邋遢尽显狼狈,衣服还未换掉,身上穿着的是锦衣华服,面容手脚皆是干净的,却有一股腐烂恶臭的味道。
年岁不过三十,就已经冒出了白发,只是不知这白发是去浙江之前就有的还是最近才新长出来的。
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都是落魄且死气沉沉的。
不论是翰林院的顾翰林,还是此去南下巡盐的御史,该有的模样形象都和面前人对不上。
谢明之仿佛没有嗅到空气中那让人难忍的气味般,他走到顾映川的跟前,蹲下身子与之平视,眼仁平静通澄不夹杂一丝的嫌恶和难忍,只是看着顾映川开口问。
“……顾大人,此去浙江你都查到了什么?河道贪墨案究竟是谁主使?”
谢明之的这句顾大人,顾映川就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依旧低垂着头毫无反应,不等谢明之再次询问,一旁押解顾映川一路的狱卒捏着鼻子说道。
“掌印,您就别问了。”
“他疯了,这一路屎尿都拉在了自己的身上,您现在问他他也回答不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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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了?”
孟睢放下手中的公文,抬头朝着前来回话的谢明之看过去,语气难掩诧异,顾映川疯了这件事情对谁来说都是意外的,谁也想不到一个好端端的人去了趟浙江,回来怎么就疯了。
谢明之摇摇头,如实回答。
“已经让太医看过了,并未瞧出异常来。”
可人就是疯了。
在一旁伺候的黄锦,见此上前说道:“主子,浙江今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定是死了不少的人,顾映川带着陛下的天子令前去抚慰灾民,却将事情给办砸了。”
“许是得了报应,被邪魔入体,小鬼缠上了。”
“这事倒是蹊跷。”
孟睢冷笑一声,将手中公文放在一旁,对着面前等候吩咐的谢明之说:“让人将顾映川送去极神观,请张真人看看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圣祖德皇帝一生仁厚为民,但垂暮之时迷起了修仙长生之道。
极神观的张真人便是当年替圣祖德皇帝炼制丹药的道人。
将陛下的话带到之后,谢明之本该离开的,可他转头看了眼此刻一身骚臭除了蚊蝇皆不愿近身的顾映川,对着身侧狱卒吩咐:“派人帮顾大人沐浴清洗一番再送去极神观。”
临了的时候,还不忘嘱咐上一句。
“用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