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之从未想过有天会从死气沉沉的皇宫中听见黎恣的声音。
他停下脚步，被踢起的青灰色衣袍缓缓落下又贴在了腿上，他此刻只希望身后是一阵裹挟着声音的风，从耳边拂过便消失了。
可身后越来越明显的喘息声。
在明确地告诉他，现在靠近他的是一个实实在在有着温热的人。
理智在急切地告诉他应该快点离开，只让她以为是认错了人，可整个人又被身后的声音结结实实地钉在原地，迈不开步子。
瞳孔被意外撑大，依旧掩盖不掉眼底的害怕。
他在害怕，害怕黎恣会看见他的卑污不堪。
他一直以来都在欺，欺黎恣的无知，欺黎恣的无谓，欺负对方初来京城不懂形势，欺负对方连太监实际上的意思都不知。
头顶的三山帽，此刻恍若真正的三座大山压在头上般，让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喘不过气，随着身后声音的逼近，他连指尖都是冰的。
倘若黎恣今日瞧见了他，就会清楚地意识到他对大昭来说是怎样一个低下的存在。
额前的碎发因为快跑被迎面而来的风拂开，露出光洁的额头来，她看着面前一直背对着自己不肯回头的谢明之。
不用对方回头看她，她直接跑到了谢明之的身前。
站定的时候，额上的碎发还未落下，便仰头看向谢明之。
“谢明之，你这几日为何不来？”
面对黎恣的询问，他先是低头在黎恣的脸上仔细找了遍，在没瞧见自己不想见的情绪外，这才开口为自己解释。
“我让人去黎府传了话。”
两人所站的地方极其空旷，并未在宫殿房屋前后。
没了高墙的庇佑，风极大极狂，鬓角的发丝被吹乱，不论是发带还是绳结，被风带着朝着对方倾去。
两人今日的装扮都和平时相见的时候不同，但不论颜色怎么改变，青衣红裳，白头墨发，都是他们。
无法逃避的他们。
她朝着谢明之的跟前走了半步，抬头看着对方的眼睛，轻声询问：“他们说你和织造局的太监一同贪墨了河道修缮款，可都是真的？”
他不知该如何给自己辩解，此刻看着黎恣盯着他，渴望回答的眼神。
如同幼儿稚子般干巴巴摇头，只是说。
“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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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睢走到启和殿前的时候，朝着远处望去刚好能看见立在风中的两人，他停下脚步，站在启和殿前抱着双臂，眯起眼睛看着两道人影。
对着身侧的黄锦轻声道。
“除了司礼监的那群人之外，已经很久没人同他这般亲近了。”
两人并无什么逾矩的举动，眼前的画面正常到了极点，可正常本就不该属于谢明之。
黄锦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人上了年纪处事圆滑，平时都是他跟在孟睢的身侧，见此，黄锦脸上带着笑凑到跟前说道。
“幼儿无知罢了。”
孟睢就像是没有听见般，手指无聊地敲打着小臂，依旧看着两人小声喃喃。
“……他这般好的人，身边怎么会缺人呢。”
“那也是主子管教的好，这是他的福气。”
黄锦嘴里说着奉承的话，孟睢只是扯了下唇角，似乎是笑了，可是眼中不见半分笑意，边转身朝着启和殿中走去，边对着黄锦问。
“顾映川还要多久抵京？”
“回主子，应该就这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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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承谦说的那些话齐修宴都听了进去，自那天起他无事便会来黎府，可今日却扑了个空，问了一遍黎府上下竟无一人知道黎恣去了哪。
就在齐修宴皱起眉头，想要出府去寻找黎恣的时候。
江氏从屋内追了出来，看着齐修宴犹豫着小声说：“这几日她有些担心掌印，若是在城内找不到她，兴许是……进宫去了。”
江舒宁脸上的担忧做不得假，她原本以为让黎恣出去散散心也好，左右她进不去皇宫。
可今日却迟迟不见回来。
她抬头看着齐修宴，将把黎恣带回来的希望都放在了齐修宴的身上。
齐修宴的脸上也浮现一层凝重，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落下一句话让江氏放心，便翻身上马朝着宫门而去了。
“我会带她回来。”
风流潇洒的儿郎单手抓着缰绳，当真如风般迅疾不留痕地穿过街道，人还未看清楚便只剩下个影子。
饶是如此，那高楼上的小姐，还是倚在栏杆上痴痴地望着齐修宴离开的方向。
人刚刚到了宫门外，便正巧碰见了从里面走出来的黎恣几人。
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衣角还未落下，人已经到了黎恣的跟前，伸手攥住黎恣的手腕，不由分说地便要带着黎恣离开。
“跟我回去。”
谢明之被囿于皇宫已是个失了自由的人，他看了谢明之一眼，便是再不满也怪不到谢明之的身上，而一旁的陆聿明在齐修宴的眼刀送来之前，就已经转过身避过了对方的眼神。
面朝着宫墙，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齐修宴半刻也不想待在这高大压抑的朱红宫墙前，用了几分力气快速拽着黎恣离开，单手揽着对方腰将黎恣放到了马背上，随后自己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拗不过齐修宴，等到反应过来之后，人已经在马背上了，她急急地朝着身后的谢明之望去，哪怕声音注定会被耳畔呼啸的风吃得一干二净。
她还是大声喊道。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你？”
被风扬起的发尾彻底挡掉了谢明之的身影，再落下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了。
他站在宫门里看着齐修宴带着黎恣离开，直到寻不到人影了这才收回视线。
倘若有心，便能听见谢明之低声答了句。
很快。
谢明之抬步走到陆聿明的跟前，而陆聿明在齐修宴离开之后整个人也恢复了平时生动的样子，恍惚重新活过来了般。
不等谢明之走过来，陆聿明脸上便率先带上了笑，不等他开口。
就听见谢明之持着礼貌弯腰行礼，温声说。
“陆公子，今日谢谢你。”
“但往后不要再带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