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佳节的缘故,街道上人头攒动,不过是一会没留神,他已经不知道被黎恣拽到了哪条街,而黎恣更不可能知道此刻身在何处了,她只是一个劲地往人群里钻。
宛若逢春河中那尾最灵活的红鱼。
逢春节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不过是天气回暖,蛰伏了一个冬日的人借着个佳节的由头出来活动活动手脚,就连名字也是借了一旁河道的名字。
耳边热闹叫卖声音不小,但黎恣腰上的金铃还是晃得脆响,往人耳朵里扎,让人难以忽视。
和第一次同谢明之外出那般想着逃离不一样,现在黎恣已经完全将谢明之当成了自己的朋友,脸上的轻松和开心做不得假,她转身看着谢明之,微微伸开双臂笑容明媚。
“虽然涪陵比起京城要更大一些,也要更自由一些,可比起涪陵我还是喜欢京城!”
那是一种刻在骨子中的归属感。
她自下生便在这里,她也属于这里。
谢明之只是淡笑看着她并未回应,而她也不需要什么回应,此刻只是想倾诉出来,说给谁听都好。
人群大多聚集在街道正中,两人走在街道的边缘还算得上宽敞,至少可以让黎恣伸开手臂。
她背对着前方并未注意到远处驶来一辆马车,人群慌忙躲闪开来,她则是直接被人群挤得摔在了地上。
谢明之想要伸手扶的时候已经晚了,人已经摔在了地上。
那马车来的很急,耳边听见马蹄声的时候,再回头马车已经离开了,人群中传来几声抱歉,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谢明之走过来的时候,也出声询问了句。
“怎么样?”
“没事。”
嘴里一直说着没事,是在回答谢明之,也是让人群中道歉的几个人放心。
毫不在意地伸手将衣裙上的尘土拍打掉,还不等谢明之弯腰搀扶,她便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顾不得去看谢明之,注意力就全被路旁花花绿绿的小摊吸引去了。
确定黎恣没事之后,他放下心来,转身看着那马车离开的方向,微微蹙起眉头,心中升起点点惊疑,不要说是今日了,便是其余的时候京城内也很少见如此急的马车。
平时城内晚上都会点上纸灯笼供行人照明,今日因为佳节的缘故就多挂了几串灯笼,谢明之站在路旁,灯笼就悬挂在脸侧不远处,眉眼口鼻自是被照了个一清二楚。
那两名刚刚不小心将黎恣撞倒的人,道完歉之后本想离开,却瞧见了一旁的谢明之。
“谢明之?他不是进宫当了太监,怎么现在出现在这里?”
“他怎么还有脸出来?当年同他一起通过殿试的进士,若不是因为他怎么会惹了天子怒,连入翰林院的资格都没有,就被打发去了其他地方当七品小官。”
与谢明之同年的进士,除了他一人入了宫之外,现无一人在京城中任职。
这件事情传着传着便将所有的错都归到了谢明之的身上。
两人低头窃窃私语了起来,语气中含着愤愤不平,恍若当年登天子殿的考生也有他们一样,这私语的声音有些大了,不止谢明之听见了,就连黎恣都听见了。
她并未回头,只是先将腰上的软鞭解了下来,对着一旁无人的空地狠狠甩了一下,鞭子声连带着那金铃声音极响,震得人心头一惊,短时间内不敢再言语了。
“说够了没有?!”
黎恣这才转过身来回过头看着刚刚出声的两个人,她本身是个娇憨可爱的长相,但在光洁的额头上画了火红的花钿,面容的留白处被人为减少,此刻双手叉腰手握鞭子的模样,看起来格外不好惹。
那两人没再说什么,只是匆匆离开了。
黎恣收回了有攻击性的姿态,转头看向一旁的谢明之,对上谢明之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心虚和难为情,还不等对方言语,便不自然地撇开眼神,自顾自地给自己找起了理由。
“他们可以说你,但不能说我。”
“他们没提你。”
“很快就要提了!”
她一口咬死,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钉死在了那两人的身上,将软鞭重新缠回腰上,走到谢明之的身侧,扯了扯对方的袖子,示意对方微微低头,随后好奇询问。
“你是做错了什么?还是招惹他们了?”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两人的模样,轻轻摇头。
“并不相识。”
讨厌一个人也不需要认识,道听途说就够了。
黎恣低着头没了言语,谢明之则是注意到刚刚黎恣驻足许久的小摊卖的是一些五颜六色的面具,刚刚黎恣在这里站了许久,应当是喜欢的。
可他站到摊贩前,刚刚拿起一个面具便被黎恣伸手给打掉了。
摊贩见识过黎恣的厉害后,一时间也不敢言语。
对上谢明之有些呆懵的眼神,她并未解释,只是又扯着谢明之的袖子远离了热闹的街道,到逢春河旁寻了块不小的石头,踩上去之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还没有回过神来的谢明之。
用一种训斥者的姿态,凶狠地看着谢明之说。
“错的是他们,又不是你!何需遮掩!”
寻常人在受了指责之后,总想着改变自己,若是改变不了的便想尽办法遮掩,但黎恣不以为然,就像那日黎骞因为误会而打了她一样,她不需要遮掩,哪怕难看的是她,该为之羞耻的也是黎骞。
那不是她的错处,那是黎骞的错处。
她以为谢明之是买来给自己戴上的。
知道黎恣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仰头看着黎恣轻声解释。
“我只是想买来送给你。”
“……哦。”
刚刚教训人的气焰瞬间就熄了下去。
这石头有些高,她也没下去,干脆转身直接坐在石头上,嘴里嘟囔着:“什么破面具,一点也不好看。”
今晚子时,会在逢春河燃放一个两人高的巨大花灯,现在已经有人摇着船将花灯载到了河中心,看着逐渐燃起的花灯,路旁不少百姓都虔诚地许起了愿。
黎恣也学着旁人的样子,双手合十,嘴里轻声念着。
“我不要嫁给齐修宴。”
闻言,对此一直都有疑惑的谢明之,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他不好吗?整个京师都找不出比他更出色的,而且……这是你母亲的遗愿。”
提及母亲黎恣眼中多少有些伤感,所幸今晚逢春河的夜风足够温柔。
“我母亲给我起的名字,她叫我恣意,便是想让我自由自在的。”
谢明之点明了其中关键。
“她想让你快乐,把最好的给你。”
“可我不喜欢齐修宴……”
她小声说着,随后收起有些复杂的情绪,转头看向谢明之:“你呢?你有什么愿望?”
“我要把我的生意做遍大江南北!到时候绣娘就做我的……得力助手!”陆聿明站在桥头上,神采飞扬地对着苏绣说着自己的雄心壮志,胳膊抡圆了恨不得将整个大昭都概括其中。
苏绣依靠在树干上,手中团扇遮盖住自己下半张脸,满眼温柔笑意地看着陆聿明。
花灯隐入夜空中,热闹散尽,人到了分别时刻。
黎恣在迈进黎府之前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对着还未离开的谢明之嘱咐:“你明日能晚会来吗?我想多睡一会。”
困顿到了极点,已然忘了今时今日,明日不是谢明之该来的日子。
他也没有纠正,只是看着黎恣轻轻颔首。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