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来你岂不是得被欺负死。”
他微微侧头扬了扬狭长的眉尾,笑意只增不减地看着黎恣。
齐修宴这句话说得自然,将自己当成了黎恣的看护人,也把黎恣视为了自己的所有物。
而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陆聿明已经将自己凌乱的桌案中找了回来。
齐府和昌国公府便宛如两个对照,一个往上走着上坡路,入内阁,议朝事,一个则是往下,当闲人,教内子,便是眼前这两个大眼瞪小眼的子弟也是。
齐修宴在国子监众多太学生中排得上第一,陆聿明则是个不学无术的,整日想的便是如何逃了国子监的学业。
衣袍一路上被齐修宴拽得没了样子,他整了整衣服,自桌上爬起来,顶那凌乱的头发,抬头看着齐修宴就骂道。
“齐修宴!你是不是有……”
陆聿明这句话还未完全说完,便慢慢消了声,因为齐修宴已经拿起自己腰中佩剑放在了陆聿明的肩膀上,哪怕剑鞘未除,还是沉得陆聿明肩膀一歪。
忙转身对着黎恣弯腰鞠躬赔礼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
动作严谨正式,模样认真,堪称道歉的优秀模板。
等到齐修宴将抵在他肩膀上的剑收回去之后,陆聿明这才伸手揉了揉肩膀,抬头对着黎恣解释道:“那日我是不想去国子监,才诬陷你想着借伤躲过去。”
“那天我爹拎着我的耳朵将我好一番教训。”
“不信你们看看,现在还红着呢。”
说话间,便要将自己的右耳凑到齐修宴和黎恣的跟前看看,齐修宴不等陆聿明凑过来,便伸手推了他一把,险些又将陆聿明给推回到桌案上,动作颇为嫌弃。
任由两人折腾得有多热闹,黎恣就仿佛没有听见没有看见一样,只是站在门口往外头张望着,似是在等着谁。
齐修宴盯着黎恣的背影,微微皱起眉头,出声询问。
“阿黎,你在等谁?”
黎恣还未回答,一旁的陆聿明便自顾自回答了齐修宴的问题:“等谢明之呗。”
“谢明之?”
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眼中疑惑更甚,转头看向陆聿明。
见齐修宴等着自己解答,陆聿明这个国子监的差生似乎找到了成就感和优越感,一时间挺了挺脊背,学着夫子给他们讲学的模样,对着齐修宴说。
“你前几日不在京城不知道,现在谢明之已经是黎恣的老师了,是黎大人亲自请到府上的。”
“谁让她刚一进城就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了我一鞭子,就应该让老师好好管教管教她……”
之后的抱怨齐修宴就没有继续停了,他回头看着黎恣,眼神似是在思索什么,然而思索过来思索过去都忍不住泄出几分担忧来。
以谢明之的才名德行当黎恣的老师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毕竟是宫中的人,更是皇上身边的人。
若是谢明之得隆恩还好,就怕皇上何时再想起谢家事。
齐修宴看着黎恣,黎恣盯着院门看,两人仿佛都存着心事,眼下这个屋中最轻松自在的莫过于陆聿明了,他在二人身上看了眼,便收回视线。
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个苹果,直接便啃了一口。
走到黎恣的跟前嘎吱嘎吱地嚼了起来,转身看着黎恣,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谢明之今日不会来了,我听我爹说他昨晚做错事挨了板子,怎么也要休养上几天的。”
陆聿明边说着边往外走,可刚回过身来便迎面撞上了谢明之,嘴里刚刚咬下一口苹果,还未嚼便从嘴里吐到了地上,对着谢明之咧开嘴笑道。
“掌印您来啦,我刚想出去接您呢。”
到底是挨了二十板子,便是上药上的再及时,脸色也比平时要苍白虚弱上一些,此刻站在阳光下,整个人好似即将透明不存在了一样。
他掠过陆聿明看向黎恣,最后视线又和屋内的齐修宴对上。
两人皆听说过对方,今日初次见面,谢明之神情如常,齐修宴则是狠狠蹙了蹙眉,敛下神情来。
而在几人之间,陆聿明转过身对着黎恣和齐修宴熟稔地摆摆手说:“你们先回去吧,就不用送我了,我就先回去了,绣娘还在绣坊中等着我回去呢。”
陆聿明的声音极大,将三人的思绪都给打断了。
随后便干笑着拿着自己手中啃剩的一半苹果离开了。
黎恣自房门处朝着谢明之走了几步,犹豫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想要关心一下谢明之,却又不知该如何关心,又觉得太过暧昧。
最后只喊了句。
“谢明之。”
他轻点头回应,随后对着屋内的齐修宴礼貌见礼。
“齐公子。”
后者轻点头回应,态度不近不远。
他抬步朝着屋内走去,在经过那满地狼藉的时候顿了一下,便走到了自己的桌案前,手指刚抚在书卷上,身后就传来了齐修宴和黎恣说话的声音。
“我娘想见你,今日来就是让我带你回去的。”
黎恣的视线随着谢明之的身影而去,看都未看身侧的齐修宴一眼,只是摆了摆手,敷衍又不耐烦地说:“我今日无空。”
“那你何时有空?”
并未回答齐修宴的话,她还想朝着谢明之走过去,却觉得头上一疼随后只觉得一松,辛辛苦苦梳好的发髻便散乱开来,再回头看过去就见齐修宴手中攥着她的发带。
正低头兴趣满满地打量着,仿若什么新奇的玩意一样。
幼时的记忆笼上心头,小时候齐修宴便喜欢欺负她,偏生齐修宴是个聪明的,每次都让旁人误会是她欺负他,这般拽发带的事情,小时候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有些生气地伸手将发带抢了回来。
“齐修宴你是不是有病?讨厌死了!”
陆聿明没有骂完的话此刻终于是被人完完整整还附赠半句地骂了出来,齐修宴则是一脸的无所谓,耸了耸肩笑道:“急什么?再梳好就是了。”
说话间,齐修宴便径直去了梳妆台前,想将梳子拿来递给黎恣。
可再一转身屋内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望向窗外正巧看见黎恣偷偷带着谢明之离开的背影,急着想要走,却又害怕牵扯到谢明之的伤口,到现在还没有出院子。
他看着黎恣的身影笑了笑,摇头道:“跑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会追。”
不去看窗外的二人是何等拉扯,将手中梳子重新放回去之后,踱步在屋内细细打量了一圈,便毫不客气地躺在了黎恣的床上睡了过去。
·
似乎是害怕谢明之不肯跟自己出来,黎恣一直拽着对方的袖子到了府外这才松开,看了眼身后没人跟上来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再一抬头见谢明之的脸色比起刚才仿佛更白了些,额上顿时急出了汗,有些手足无措,磕磕绊绊这才完整落下一句。
“我…我带你去医馆吧!”
他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我在宫中已经上过药了。”
宫中的药自然要比外头的好上许多,见自己好不容易想出的一个关心谢明之的法子,被谢明之温声婉拒之后,黎恣哦了一声便低下头不再言语了。
他垂下眸子,看着跟前的黎恣。
“我们何时回去?”
“齐修宴在,我不想回去。”
黎恣闷闷说着,没有将自己和齐修宴的恩怨告诉给谢明之的意思,谢明之也识趣地没有追问。
她低着头坐到了一旁的矮树杈上,踢了踢地上的落叶,突然轻声询问:“谢明之,你同我讲了这几日的规矩,可规矩二字该如何写?”
他本来以为黎恣这句话的意思是问人为什么要守规矩,可看见黎恣递过来求知的眼神之后,他愣了愣神,借着手上的枯树枝,以地为纸。
抛弃了龙飞凤舞的书法技巧,一笔一划地落下两个字。
十分规正,为的就是让黎恣仔细看清楚这撇捺都落在了哪里。
谢明之低头认真写着,黎恣认真看着,而他从开始的惊疑后眼中划过丝了然,黎恣的外公是涪陵世家,断没有不教自家孩子识字的道理。
但京城的人都道是黎恣哭死了自己的母亲,莫不要说那远在千里之外的涪陵。
只怕有多喜欢自己这个独女,便有多恨这个外孙女。
……或许,黎恣从一开始就不是骄纵。
他抬头看向黎恣,便见黎恣坐在树杈上看着十分认真,托着下巴喃喃道:“原来不是四四方方地能将人困死的模样……”
“嗯。”
他轻声应和。
昨晚大病伤损上一场,今日二人的脸色都说不上好看,黎恣继续坐在树杈上,手中接过谢明之的树枝,低头顺着地面上那两个字的笔画一点点顺着笔画走向描了起来。
而谢明之则是走到了黎恣的身后,接过手中的红发带。
用手指做梳,拢着对方的长发,将手中的发带缠绕上几圈,垂眸细细帮黎恣绾着发髻。
现时,枝头阳光正浓,落下斑驳光影披挂在二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