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送药

夜已深,人入寐。

女子的服饰总归是要比男子要麻烦上许多,黎骞已经褪去鞋袜躺在床上了,江氏还在镜子前卸着自己的钗发,镜中是张如清荷般的脸,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纹,但更显韵味。

她边缓缓将头上的发钗取下放进妆奁,边满眼犹豫地看着镜中躺在床上的黎骞,手指有些用力地攥着发簪,欲言又止。

其余无用的灯已经熄灭了,现在屋中就只剩了一盏用来照亮的。

等江氏收拾完之后,便也要掐了。

被昏黄的烛光照着,困顿已经找上了黎骞,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气已然是撑不住了,见江氏磨蹭着还未过来,忍不住微微侧头对着身后的江氏催促。

“怎么还没好?”

“就好了。”

江氏应了一声连忙将发簪钗环收起来,转身便要熄了灯休息,然还不等她走到烛台前,屋内的下人突然凑到了门外,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映在门板格外明显,低声说着。

“大人,从宫中送来一碗汤药,是给二小姐的。”

屋内二人惊疑地对视一眼,黎骞对着屋外仔细询问:“是宫中哪位贵人送来的?什么汤药?”

“是司礼监,送的伤寒药,说务必让二小姐服下。”

话音落下,黎骞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将刚刚褪下的鞋袜再次穿上,江氏也走到一旁将黎骞脱下的外袍拿过来,给黎骞穿上。

司礼监送来的东西,不能这般端过去喂给黎恣便了事了。

他这个主人得在。

江氏走到黎骞的身前,细心地将衣服整理好,随后说:“我同你一起过去吧。”

黎骞没有拒绝,江氏提了灯笼便随着黎骞一同往黎恣的院子走去,此刻万物俱寂,四周安静脑子也分外清醒,身前的灯笼散发出朦朦胧胧的昏光。

为他们照亮身前这一段路。

夜风顺着还未系好的衣带钻进去,让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清醒了过来,看着面前这条熟悉又陌生的路,黎骞突然愣住了,喃喃地对着身侧的江氏询问。

“宁儿,意儿离开多久了?”

江舒宁抬头看着黎骞,两人的发丝都稍稍有些凌乱,钝化了尖锐感,显得十分沧桑,她提着手中的灯笼,走近黎骞的身侧,如实说。

“已经十年了。”

话音落下,黎骞长出一口气,语气中满是感叹。

“原来整整十年了……”

这条路他也已经有十年没有走过了,黎恣刚出生时候体弱,幼时多病,他不知道多少次半夜起来顺着这条路出府寻大夫,黎骞再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漆黑处。

总觉得那里会跑出一个着急忙慌的自己。

江氏看着突然神情恍惚的黎骞,她知道黎骞此刻在想什么,黎谧自小便是她一个人带起来,自然能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思。

她微微垂下眸子,犹豫许久还是将在屋中没有开口的话说了出来。

“梅姐姐已经死了十年,你不应该再避下去,意儿……也是你的孩子。”

夜风将二人的伪装和顾虑都吹了一干二净,此刻的他们只是一个年过半百,念着孩子的父母。

二人还未走进黎恣的院内,隔着院墙便听见了那在寂静夜幕中格外明显的咳嗦声。

像是要撕开谁的心肺一样。

一时间,黎骞也顾不得那未被灯光照到的灯光是否会有障碍害自己绊倒,只快步朝着院内跑去,江氏在后头提着灯紧跟着。

黎骞将房门自外推开,借着江氏手中灯笼递过来的光,他看清楚了此刻蜷缩在床上,脸色通红干咳不止的黎恣。

快步上前将黎恣从床上揽进自己的怀里,伸手试了一下额头的温度,顿时烫得眼中担忧重了几分。

江氏蹙着眉,将手中灯笼放在桌案上。

黎恣现在的样子已经不是一碗伤寒药可以解决的了。

那从宫中送来的汤药,被江氏匆匆放在桌案上,一时间洒出去大半,但此刻已经没人能顾及得上了,江氏落下一句话,便连忙出去找大夫去了。

黎恣脸色绯红,但依旧盖不住那清晰印在上面的手印。

瘫软如泥地成了任人揉捏的样子,身上只一个劲地高热,却不见半颗汗珠。

看着此刻病中的黎恣,黎骞这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伸手将黎恣抱在自己怀中,如小时候抱孩子般的姿势一样。

但现在他已经抱不住黎恣整个身子了,只能勉强抱着上半身。

眼眶微微酸涩,下巴轻轻抵在黎恣的额头上,轻声低语。

“对不起,是爹爹错了……”

然,无论此刻黎骞的忏悔有多诚恳。

黎恣嘴里依旧只喃喃着那句娘亲,她现在想寻的也只有娘亲。

·

一个晚上昏昏沉沉间发生了许多事,黎恣用了药便睡了个好觉。

等第二日醒来之后,脸上的红印已经消去了大半,只要不凑近细看几乎看不出来,她早早起来,将屋内的衾被规规矩矩叠好,又将昨日谢明之的座位仔细擦了干净。

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正襟危坐地等着谢明之。

宛如一个品性端正的好学生。

但她还未等到谢明之,便看见外头走进来个挺俊少年,穿着时下流行的程子衣,自外头拽着陆聿明快步走了进来,她站起身来的功夫,对方已经抬腿踹开门自己径自走了起来。

原本安静的院子,因为伴随齐修宴这大开大合的动作和陆聿明骂骂咧咧的声音,有了些鸡飞狗跳的意思。

齐修宴进了屋之后便直接将手中的陆聿明丢到了桌案上,害得黎恣刚刚整理好的笔墨纸砚都被陆聿明给撞到了地上,而齐修宴进了屋之后,先是转头看着黎恣,笑着打了声招呼。

“阿黎!”

齐修宴肆意风流,是那种扫上一眼便觉得晃眼的俊朗。

然而黎恣此刻只一脸心疼地看着那摔在地上的笔墨纸砚,她自小对齐修宴便没有好感,此刻更觉得此人讨厌,自己辛辛苦苦的整理变成了一片狼藉。

当下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