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铜色的大锁被人取下来静静摆放在屋内桌案上,繁杂的花纹并不能美化他起到禁锢的功能。
房门大敞着任由阳光涌了进来,将那一地还未来得及收拾的狼藉照得一清二楚,锋利的瓷器碎片还完好无损地躺在地上,芙蓉糕已经被人踩成了粉末,只余下香甜的味道还弥留在空气之中。
脚腕因为从高处跳下而带来的挫痛感还未完全消失,她就被人重新带回了这个房间中,只不过和刚才不同的是,这个房间中不再是黎恣一个人。
因为离开得急切,房间内的窗户都未关起来,黎骞现在就黑着脸站在大开的窗户跟前,不过因为有旁人在场,脸上的愠怒多了几分克制。
黎恣就站在屋内正中央,她个子算不得高挑,又长了一副圆润可爱任人揉捏的萌态模样,此刻规规矩矩站在那里,逆着阳光模糊了身影轮廓,看着就像是小小的一团。
她抬头毫不避讳地打量着面前低头喝茶的男人,穿着一身竹青色的长衫,清雅绝尘,面前的男人足够年轻,她虽然瞧不出具体的年岁来,不过还是能看得出来这个男人要比她年长上了几岁。
他眉眼的轮廓颜色并不浅淡,但因为弧度太过柔和所以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整个人极其淡雅,但和江氏那种容易被人忽视的淡雅不同,面前这个男人的颜色就算是再淡,也不会让人忽视。
看着是和光同尘的性子,却又显眼得厉害。
似乎是察觉到了黎恣的视线,谢明之放下手中的茶盏,抬头将目光放在了黎恣的身上,微微弯起眼角,对她浅浅露出一个笑容。
弧度算不得大,但好像比她身后堆积一身的阳光还要让人暖和。
她微微出神,黎骞已经踱步走了过来,对着她招手。
“意儿,过来。”
她自是没有听从黎骞的话,收回自己打量的视线之后便依旧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听见那句话一样,但这一点都不妨碍黎骞继续往下说。
“这位是司礼监掌印,从今日起便是你的老师了。”
黎骞用着通知性的语气,简单介绍了一下面前男人的身份,更向她点明了这个人今后和她的关系。
谢明之面含笑地静静等到黎骞说完之后,这从黎骞身上收回视线,转头看着黎恣补充了一句:“我姓谢,谢明之。”
而黎恣现在还陷入在对男人身份的震惊之中,抬起头看着黎骞,心直口快地说出自己的震惊:“太…太监?!”
黎骞居然让一个太监来做她的老师。
话音落下,黎骞面色不自然地打量着谢明之的脸色,一连轻咳了几声,示意黎恣不要继续往下说了。
气氛因为黎骞的刻意避讳和制止变得有些怪异。
而现在黎恣已经被惊讶噎住了喉咙,看了看黎骞看了看谢明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明之的表情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在黎恣说出太监这两个字的时候,甚至还淡笑着轻轻点了一下头,似是在赞同黎恣的话。
她缓缓垂下眼睫,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至少这种情绪她现在不能分解明白其中的成分,喉头仿佛被无形的石子堵住,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不知道是因为谢明之是太监,还是因为黎骞找了个太监来给自己当老师。
黎骞还在一旁说着:“谢掌印文采绝艳,有超世之才,你跟着掌印今后自能学到不少规矩礼仪,改一改你涪陵养成的野性子。”
在黎骞的后半段话落下之后,那股复杂的情绪瞬间被怒火给冲散,她想也没想就抬头否了黎骞的话:“我不需要老师,更不需要一个太监来当我的老师!”
黎骞话里话外都是在为她着想,可话里话外又是在真心嫌弃着她。
她的声音不小,屋内的所有人都能听见,但她想刺的只有黎骞一个人。
谢明之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静静地坐着,黎恣的抗拒在他的意料之中,若是坦然接受反倒是出乎了意料。
“你……”
黎骞看着黎恣这幅不服管教的样子,心中的怒火也陡然升起,但也只是开了个头,意识到也谢明之还在一旁之后。
黎骞只能强压怒火,维持着表情对着黎恣道。
“今日不管你愿不愿意,掌印都是你的老师!”
说完这句话之后,黎骞便拉着黎恣的手肘强行想让她跪下,完成这个十分仓促的拜师礼,黎恣自是不愿意地站在原地,任由胳膊被扯得生疼依旧直直地立在原地。
就在父女两个人拉扯的时候,谢明之站了起来。
拜师礼的规矩复杂,今日必然是不能完整完成了,但能省则省,该他做的还是不想省掉。
按照拜师礼的规矩,在学生磕头叫老师之前,老师需得给学生准备礼物,送上一句箴言,但谢明之被黎骞带来的匆忙。
几乎在说定这件事情之后,就被黎骞带回到了黎府上,根本就没有给他准备礼物的时间。
“今日来得匆忙,并未来得及准备礼物,只好借花献佛。”
他从一旁的浅盘中抓了几颗老荔糖,走到黎恣的面前,微微弯腰捏着蜜糖递给黎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
箴言,大多是规谏劝诫的话。
但他对上黎恣那双写满了不情愿的眼睛,嘴中的话语顿了一顿。
“愿你今后……比蜜糖甜。”
比起规劝来说,这句话更是像一句祝愿,且并非彪炳日月有什么大出息的祝愿。
那两颗透明的老荔糖是黎骞掰着她的手让她接下的,糖果攥在有温度的手心中很快就变得黏答答的,让人不舒服。
她干脆一把全都塞到了嘴里,就这么看着黎骞和谢明之两个人,将嘴中的糖嘎嘣嘎嘣嚼碎一股脑咽了下去。
吃的太快她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甜,只觉得锋利,硌得慌。
硬糖果被强行咬开,糖块成了锋利的薄片将舌尖划破,嘴中弥漫开一股子血腥味,碎糖顺着喉咙滑下去,到了柔软的肠胃当中依旧在膈应着她。
她故意将糖果嚼碎的声音弄得很响,可黎骞转头笑着和谢明之说着什么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反倒是谢明之停止了黎骞的对话,原本笑吟吟的眼睛微微睁开,转头看着她轻声提醒。
“吃太快只会伤到你自己。”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哼一声就将头扭向了一旁,不想再看谢明之一眼。
黎骞和谢明之说着话,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好像不情愿的只有黎恣一个人。
而黎骞在扯了几次黎恣的手肘无果之后,也放弃了让黎恣跪下叫老师的打算,这个拜师礼就这么成了,算得上仓促和简单。
带着谢明之来给黎恣当老师的是黎骞,可根本不给谢明之时间准备礼物,让整个拜师礼都变得十分仓促的也是黎骞。
一时间,已经不知道他是想让黎恣拜谢明之为老师,还是不想了。
可现如今脸上的满意又不像是在作假。
“意儿今后就拜托掌印了。”
黎骞笑着说完这句话之后,对着谢明之微微弯腰作揖便转身离开,谢明之也站起来来微微回了一礼。
走出门之后黎骞下意识得将房门给关了起来,看了看手上的锁头到底是没有敢再次上锁。
他敢锁黎恣,却不敢锁谢明之。
想着有谢明之在,黎恣也跑不到哪里去,他便攥着手心的锁离开了。
黎骞前脚刚刚离开,谢明之便伸手将屋门给打开了,让外头的阳光再次涌进来,驱赶干净屋内边边角角的黑暗。
房门打开再次将屋内的狼藉给显露了出来,但是这些东西自有下人前来打扫,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整洁如初。
黎恣依旧站在进门的地方没有动弹,谢明之则径自坐到了屋内的西侧,寻了个椅子坐下这才抬头对着黎恣问:“能听得到吗?”
谢明之是在询问她这个距离能不能听见他说话,但她没有回应,只是学着谢明之的样子,找了一个距离谢明之最远的地方坐下。
一个房间两个窗户,西边的窗框内盛着谢明之,东边的窗框内装着黎恣,而在中间门框则是那一地的瓷器碎片,画面十分割裂,仿佛不是同一房间。
阳光自窗外倾泻进来,她托着腮出神地看着外头的迎春花,谢明之既然是黎骞请来教导她规矩的,说的也都是一些礼仪规矩和父母顺孝的事情。
她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只是在看外头迎春花看得无聊的时候,会将视线放在谢明之的身上,明明是同样的阳光,同样的房间,可她就是觉得谢明之所在的地方比她这边要亮上一些。
她六岁之后便去了涪陵,涪陵远离京城,她虽从未和宫中人有过接触,不过也知道太监是什么。
谢明之说的那些为人处事的规矩无非是围绕着人打转的,而人就分为男人和女人,她跪在座位上,半个身子几乎都趴在了自己面前的桌案上,对这个算不上课堂的课堂没有半点尊重。
双手托腮地看着谢明之,眼中带着纯稚和好奇地故意询问。
“那太监呢?太监是属于男人还是女人?”
谢明之的声音被打断,他将手中书往下撤了撤,刚刚好露出趴在房间东侧看着他的黎恣,眼神足够清澈和稚嫩,可里面的恶意也足够纯粹和浓郁。
那是一种没有理由的讨厌,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也不是因为他是谁,只是他今日单单坐在这里就足够讨厌了。
他微微垂眸,眼神落在了手中书页之上,似乎是想从中寻求一个答案。
也只是停顿了一瞬,便开口说道。
“太监算不得人。”
谢明之这番话说得十分自然,几乎没有半点的犹豫,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语气和刚刚念的那些礼仪规矩差不多,可是落在黎恣的耳中两者却大大的不同。
这下失语的人换成了黎恣,她没想到谢明之会是这种态度。
那是比破罐破摔的无所谓还多了几分释然。
她呆愣在原地表情也僵在了脸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而谢明之已经翻开了面前的书页继续讲下一页了。
之前谢明之所说的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现在就更不可能听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不是什么权势滔天的设定哈~可能跟常见的太监不一样~
女主也不是什么大聪明的人设,人无完人哈,女主会真香的!
全文架空哦!请勿考究!(应该能看得出我是一个绝望的文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