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灵凰羽?”
江斐喃喃地重复,依稀觉得有一种?异样又熟悉的感觉。她不?解地继续望着向海之,暂时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听闻过这个法?宝。
“那能从孟章地界穿回太古剑宗的后山,也是?因为这个吗?”
江斐伸出手,接过向海之递过来的刚从咕咕小妖身上飞出的那片金色羽翎。并没?有想象中?禁制和阵法?环绕的繁复精细,这片羽翎——看起来只是?一片羽翎,除开淡淡金光的包裹让它凸显了?几分庄严外,一眼看过去并不?夺目。
而历时弥久,外加受到创伤,羽毛的光泽看起来也有些黯淡。但当江斐掌心与这法?宝相触的一瞬,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凤凰清唳,清唳声突破天光,云层破开处倏忽遨游过一只美极的凤凰,与金乌并辉耀。
法?宝灵蕴涤荡心神,江斐有些愣住。
向海之没?有发现,他的目光凝在江斐掌心的浴灵凰羽身上,陷入思绪之中?,略微有些出神:“嗯,凤凰神族是?最深谙空间法?则的一族。情况危急之下,这片羽翎能带你去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抬起头,看着懵懂的江斐嘴角勾出一丝笑意?:“太古剑宗后山,或许是?你潜意?识觉得最想去,或者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咕咕小妖便带着你回来了?。”
说到这里,他又突然敛住笑容,神情变得有些冷冽和肃然:“我把浴灵凰羽交给小家伙,原本是?作?最后一道防线的,未曾想过短短几日便能派上用场。不?可?反抗的生?死?之威,在孟章地界发生?了?什么?”
江斐张了?张口,干巴巴地回答:“也……也没?什么,就是?被人追着打了?……”
说完江斐垂下眼眸不?敢直视向海之,想了?想又殷勤地把浴灵凰羽捧到跟前转移话题:“向前辈,那这个怎么办?送你的朋友有说过坏了?要怎么修吗?”
向海之的眸色暗沉,看着江斐本来不?想开口,用行?动?直接表明不?吃这套。
但望着这山巅晨星似地双眼,笨拙地讨好和巴巴地望着你,希望你不?要再提的神色都?写在这双眼睛里,他又不?想为难了?。
修真一途,危机四伏,机遇也掩盖在丛生?的荆棘下,本就是?十死?无生?的一条路。
更何况现在他的状况与模样,问?了?又如?何,答了?又如?何,不?是?早就想清楚了?吗。江斐既然不?愿说,便随她去吧。只是?浴灵凰羽,他原以为可?以护得更久,不?至于一闭眼的功夫便派上了?用途,事事状况外,他难免心焦。
江斐还捧着破破的羽毛站在原地,偷瞄向海之的神色,见他眉头皱紧又放松,放开又皱紧,一颗心难免也跟着上上下下。
向海之接过江斐手里受损的浴灵凰羽,终于开口接过话,江斐偷偷地缓呼出一口气。
“这个修不?了?,它不?是?阵法?刻制或妖术炼化的。”
向海之收回手垂下,宽袖把浴灵凰羽和握住它的那只手半笼其中?,“这是?凤凰进阶之时,取下的它最贴近灵府的那根羽翎。是?集天地道法?与神族威势生?成的灵器,我修补不?来。”
江斐闷闷地哦了?一声,难免有些垂头丧气:“听起来很珍贵……”
“也没?有你珍贵。”
向海之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能理解江斐现在像犯了?错一样的心情。
“我把浴灵凰羽留给咕咕小妖,最希望的就是?有朝一日它能派上用场。能救下你,它和我都?很开心。”
江斐心情刚沉重了?两秒,就被向海之搬开了?这块压在心上的大石。她点点头,又恢复了?刚刚发现向海之醒来时候的雀跃心情:“向前辈!你能进咕咕小妖的识海吗?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向海之揉了?揉鼻子,“妖力单薄,进去也待不?了?太久。”
他没?有说实话,其实现在光是?醒着与江斐谈话,便已经消耗着他为数不?多的剩余妖力了?。
江斐也没?有发现异常,现在向海之重伤未愈,少用神识也没?什么问?题,她便干脆蹲下身挠了?挠咕咕小妖的脑袋,传念与它带一块炭火出来给向海之看看。
小家伙舔了?舔她的掌心,神识告诉了?她把炭火传来的位置。
江斐用灵力包裹住整个右手,向上平伸出去,一块烧得通红,面上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白灰的炭火出现在她掌心之上。
向海之还没?有来得及震惊她与咕咕小妖的神念相通,便又被江斐手里的炭火吸引去了?注意?力。
“太阴金髓?!”
江斐眼神靠近通红炭火:“这个叫‘太阴金髓’吗?名字听起来还挺霸气的。”
她平举着往向海之的地方小跑了?两步,“向前辈你快看看,这个和朱雀石火是?一类东西吗?”
向海之脸上的震惊之色还未减弱,没?有回答,反而反问?起江斐:“你去了?青龙神宫?!”
“青龙神宫?是?那个青石堆成的巍峨宫殿吗,特别大,夹在两个雪山中?间?那我应该是?进的那里。”
江斐点了?点头,有些不?解:“向前辈为什么这么惊讶的样子?”
换成了?向海之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青龙神宫,初初建成的时候,设立了?一大块勇者的斗魁场,各部族的勇者相夺魁首,可?传承一部分图腾力量。
后来世家族落的势力们愈加盘根错节,繁杂纷乱,青龙神宫的斗魁场中?决出的勇者不?再是?接受图腾力量的强者,而是?献祭的祭品。各部落势力也依次以献祭的勇者名目排序,以瓜分次年的资源等?等?,其中?的丑恶复杂难以言表。
但一个不?难理解的常识,青龙神宫内是?绝对的危险重重。
太阴火江里淹没?融化的妖骨,没?有上万也有上千。
且未参与和通过斗魁场试炼的江斐到底是?怎么进去的,又怎么取回了?这块太阴金髓,向海之捏了?捏眉心问?出了?口。
江斐皱了?皱鼻子,这次有些理直气壮,透出了?些些嫌弃:“向前辈的消息真的很过时,一来孟章地界不?需要待到八月十五便可?开启,若不?是?我寻思着计云心带着那个大灵茧没?有折返,想来是?可?以离开的,那我才不?敢抢了?就跑。”
“还有,青龙神宫也没?有向前辈说的那么恐怖。这太阴金髓在那个河道里都?快燃尽了?,我捡走?还燃着的那些之后,就只剩下满河床燃尽后的枯骸了?。”
“那些?”向海之觉得头有些发晕,他还记得隐约听说过太阴火江的传闻,要入内殿献祭的万妖们需得肉身迈进如?岩浆般滚烫炙热的太阴火江,穿过长河才能到达彼岸,只一个呼吸错乱或妖力不?稳,顷刻之间便被巨浪岩浆吞噬。能走?到这步的都?是?部族之中?的勇者,是?背负希望的被放弃者。
他思绪有些错乱,一边想责备江斐的冒险,但又不?知江斐所说是?否为真。万年过去,时间能改变的人和物也太多了?,或许青龙神宫确实改头换貌了?也犹未可?知。
江斐点点头,也不?知道向海之此刻的心理活动?,她想起手镯里还有十几块这样的炭火,哦不?……太阴金髓,便一并取了?出来,以灵力为阵,放在了?草地之上。
丰沛的火行?之力跌宕,江斐额间的几缕碎发都?被烤得些微蜷起,她仰着脸,脸上有温暖的红色,眸光被映得璀璨。
她特别开心地唤着向海之:“向前辈,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快过来看看!这是?不?是?和什么朱雀神汤里地朱雀石火一样,可?以疗愈妖核?”
向海之顿了?一顿,敛了?下眉眼,神色复杂地走?近这堆太阴金髓。
他蹲下身,和江斐挨挤在一起:“谁和你说的这可?以疗愈妖核?”
江斐转过头看他,有些失望:“不?行?吗?没?有人和我说,我只是?听闻朱雀神汤里的朱雀石火可?以,便类比着以为这太阴金髓或许也有用。”
她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数量很多也不?行?吗?咕咕小妖的识海里还有特别大一池,一点用也没?有吗?”
向海之眼底风暴与浪涛掀动?,像海上风雨欲来的昏暗时刻,狂风翕动?,幽沉湛黑。
他敛了?一下目,把漆黑摄人的眸光尽数掩入,声音有些低低地回答:“用处……不?大。”
向海之没?有说实话。
太阴金髓,与朱雀石火一样,既是?杀人于无形之物,也因为其中?蕴含的丰沛能量与适配效用,对于受伤的妖族而言也算疗伤的圣物。
朱雀石火能疗愈受损的妖核,太阴金髓当然也可?以。
但他没?办法?点头。
江斐对向海之的隐瞒毫不?知情,这炭火派不?上用场,其实她也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修补妖核还有六条办法?呢,她可?以一一地试过来,总有一种?办法?能治好向前辈,只是?需要花上一些时间和精力罢了?,她有信心。
为了?不?让向海之更难受,她很快地收拾起自己失望的心情:“不?行?就不?行?吧,办法?还多着呢。”
“向前辈,你看看这个!”
江斐献宝似地取出几截白骨,放在手心。
“诶?!”
她比向海之更加惊讶地先发出声来。
抢走?白骨后她便将其收入了?储物玉镯,谁曾想放进去时伤痕累累的白骨,如?今再取出来,像玉石一样通透洁净,骨身也干净得很,并没?有什么砍砸烧刺的伤痕遗留。
她愣了?一愣,才想起之前也放在储物玉镯里的太阴金髓,不?会吧?!
江斐神识连通储物玉镯,才发现取出金髓和白骨后的玉镯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剩下。她给向海之做的玉瓷酸梅汤,买下的部分零嘴,一些外出时要用上的换洗衣物,甚至于向海之留在她这里的上品灵石等?等?,全都?不?见了?!
玉镯空间的地上只铺了?薄薄的一层灰烬。
她紧张地举起手中?的玉骨,反反复复地来回检查,有些欲哭无泪——自己真的是?办事不?牢,若千辛万苦抢回来的白骨因为她的存放不?当没?了?效用,她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坏了?吗向前辈?我不?小心把它和太阴金髓放在了?一起,我没?想到……”
向海之握住江斐拿着玉骨的手,因为用力,手指有些筋骨毕现。
江斐以为向海之看见自己的尸骸被糟蹋成这样,生?气失态,才会握得她有些发疼。她垂下眼睛,心里也难受得紧。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了?,不?说独当一面,起码能勇敢一点、无畏一点,去争取和保护自己所想保护的。谁曾想到伴随勇敢无畏而生?的,还有鲁莽无识。
向海之还没?有放开她的手,江斐声音低低地应了?一句:“向前辈,对不?起。”
江斐已经很克制自己的泪意?,没?有掉下眼泪来,但从向海之的角度看过去,能清晰地看见她羽睫上星点的泪花。
他缓缓地放开江斐的手,突然不?着脑地问?了?一句:“我能不?能活着,对你来说重要至此吗?”是?心心念念到如?此地步,连一个微小的可?能也不?愿放弃,是?需要拼着生?命危险命也不?要的虎口夺食?
江斐声音还有些哑哑的,她“啊?”了?一声,还是?十分低落:“向前辈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我会受这样的伤,与你其实没?有太大干系。”
向海之截住江斐的话头:“万年太久,我妖身不?存,妖力本身就像无根的浮萍,多多少少,总会消失的。”
“你若是?觉得愧疚,其实不?必。若不?是?因你,识海秘境过后,我也不?过会在万古星夜无边黑暗中?殆尽此生?。”
“修补妖核一事,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我与旁人是?不?同的,这妖核,”向海之摸了?摸额间断刻的光华,接着道,“形聚而神散,并不?只是?受损的问?题。”
他定定地看着江斐,眸色黑如?点漆:“况且我不?是?说过,这伤势……只需静养几百年便可?以痊愈吗,你又何必以身犯险。”
江斐抱膝坐着,把头埋得很深,声音从里传出来,有些闷闷地:“不?只是?因为愧疚……”
“我希望向前辈能早日康复,平安快乐。”
“早日康复,”向海之反复咀嚼这句话,似乎又带着一些不?能理解,“这短短百年……值得你拿命换吗?”
江斐仰起头,很想反驳自己并没?有拿命在换,但那破碎的凤凰羽翎,又让她不?得不?偃旗息鼓下去。
其实向海之说得没?错,若不?是?有咕咕小妖带着浴灵凰羽相护,她可?不?就是?以命相换吗?
可?若真要刨根问?底般地问?起她这样做的缘由,江斐也答不?上来。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如?果还有这样能治好向海之的机会,还是?需要以命相搏的机遇,她仍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向海之两指抵住太阳穴,有些头疼难解似地揉了?揉。
眼见江斐攥着玉骨还陷在自责的抑郁情绪里,向海之轻轻舒了?一口气,回答了?江斐之前的问?题:“这白骨没?有坏,你做得很好。”
“那些陈旧的暗伤,和杂质一起被太阴金髓淬炼成了?虚无。玉骨是?无法?液化的固体能呈现出的最好的状态,它在淬炼的同时吸取了?周围浓郁的灵气,现在变得很好,你没?有做错。”
眼见江斐眼里的神采越来越亮,向海之的心里却像漠北大风刮过一样空荡苍凉。
确实,他的妖身不?光未坏,在太阴金髓的淬炼下吸取了?上品灵石的灵气,甚至于可?以称得上愈加更上一层。
但已经没?用了?。
是?的,已经没?用了?。
他拜托闻回寻找妖骸的时候,还没?有遭此重伤。若就当时的情貌,待妖身拼齐,或许还能慢慢滋补回养。
但现在,向海之看着江斐发自内心溢出言表的欣喜,却很难陪着再扯出一丝笑——他骗了?江斐。
什么妖身散落四象之境、待骸骨集齐便能早日苏醒,什么再静养百年后便能恢复过来,全是?他骗人的。
再过一百年,也许一百多年,久到江斐都?习惯了?他的沉眠,久到江斐有了?更多人的陪伴,过着更恣意?洒脱的人生?,久到她或许很久都?想不?起他来——他便已经去了?。
最后一点神识的碎片粉末,洋洋洒洒在她的识海。
或许更安静一点,就委顿在这老桃树下,被这氤氲密布的粉云掩盖,碾作?春泥。
她或许会怅然、会难过,但也不?会太久,毕竟一百多年啊,都?已经过去了?。
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很容易就泯灭在时间的长河。
他的妖力,也只够掩盖和维持这一百多年的假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