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 75 章

十?三?亲王府。

十?三?亲王是先?帝十?三?子,陆筵登基时方才八岁,没有争夺皇位的威胁,陆筵便留了他的性命。

不过?,从他未获封号来看,也不得陆筵的喜欢。

“十?三?弟,多日未见,你我兄弟二人?竟已这样的方式见面了。”陆筵高坐于堂上,手掌虚虚撑着下颌,烛光下,面容颇为和善。

十?三?亲王却是满目怨恨地望着他,并?不说话。

陆筵不甚在意地轻笑了一声,“朕当年饶你性命,你何苦自寻死?路呢?”说着,他歪了歪脑袋,颇有些困惑,“朕待你不薄,赐你亲王府,奴仆成千,一应俱全……”

十?三?亲王嘲讽一笑:“对我好?难道你这是真心的?你若是真为我好,当初就该把我一同杀了!你可知我这四年来过?得每一天,都不快活,如履薄冰,唯恐哪一天,会如同其他皇兄一般,被?你无声无息地杀死?!我若是不为自己谋划,难道等着你哪一日看我不顺眼,杀了吗?”

十?三?亲王语气激动,显然是真实想法。

陆筵笑意吟吟地看他一眼,“朕当初既已饶恕你,便不会突然反悔,十?三?弟庸人?自扰。”

十?三?亲王大声道:“我不信你!你这样一个刻薄寡恩,弑父弑弟的乱臣贼子,如何能信?!”

陆筵笑意收敛起来,忽然觉得他这些谩骂有些刺耳。

今日之?前,他对于这些评价从未在意,向来是一笑置之?,可今日不知为何,对于这些话,很难笑起来。

他脑海里闪过?那张明艳潋滟的脸,恍惚了一瞬,那人?善良又?纯稚,便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肮脏与不堪。

陆筵忽然烦躁起来,也没耐性与十?三?亲王多说,他起身,疾步离开了十?三?亲王府。

身后?传来十?三?亲王的怒骂声,他一步步离开,直至身形隐没在黑暗中。

鬼使神?差,他偷偷来到了安远侯府,他未曾刻意去搜集沈沅嘉的有关消息,他手中有一支暗卫,通晓大周上下的秘闻,他为帝,自当是不愿意出现不可控住的因?素,他的暗卫,每时每刻,都会将一些重要的事情写成密信,呈给他。

而大周众臣,在他那里,一切信息,都有备案存册。

安远侯江云澈,曾是六皇子的幕僚,曾经站在了六皇子一方。六皇子是他登基为帝最?大的绊脚石,曾经给他造成了一定的麻烦,他不厌其烦,对六皇子也没什么好印象。

自然,对六皇子麾下的人?,也没有好感。

不过?他刚登基,时值大周用人?之?际,他也不好大肆杀戮,对于这些曾经想要将他废黜的人?,虽用,但不亲信。

安远侯是例外。

他朝堂之?上,未曾掩饰自己对其的重视。他授江云澈要务,让其伴于君侧,让朝堂上下,都知晓,承乾帝对安远侯的宠信。

众人?不解其意,唯有自己明白,他在报恩,报答当初沈沅嘉崖下相救之?恩。她救他性命,他便回报她,夫家荣宠,身有诰命,诸女艳羡,一生无忧。

可当他立于廊下,静默地看着沈沅嘉笑吟吟地与江云澈情意绵绵,郎情妾意地在屋子里下棋时,他不可否认,他起了杀心。

更有甚者,他心生嫉妒与羡慕。

他想要那个西窗剪烛共良宵的人?是他,想要沈沅嘉目光所及之?处是他,想要陪她柴米油盐酱醋茶是他……

大雨倾盆,却浇不灭他内心的杀意。

他又?想起众人?对他的谩骂,内心荒芜一片,他骨子里,就是这样卑鄙无耻的人?啊。

雨夜,高高在上的帝王沐雨静立,目光胶着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的女子容颜上,他第一次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意,甚至在女子望过?来之?前,狼狈地逃开了。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

深受圣上宠信的安远侯,第一次在朝堂上被?今上痛斥,今上将他的折子一一驳回,让其重新再拟。又?任由那些看不惯安远侯的臣子对其针锋相对。

陆筵高坐明堂,五色冕旒下的眼神?幽暗如墨,带了一丝隐秘的快意,与深深的自嘲。

陆筵心想,他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啊!看着沈沅嘉的夫君被?人?针对,愤怒不敢言,他竟然还想要拍手称快……

那些人?骂的没错,他的确刻薄寡恩,无情无义。

而陆筵,自那日起,每至深夜,他都会偷偷跑出皇宫,藏匿与暗处,窥伺着沈沅嘉。

他像个小偷,卑劣地藏在暗处,看她喜,看她忧,心底的爱恋如草疯长,便是野火燎原,春风一过?,又?是盎然一片。

每次回皇宫,他都要挥笔作画,笔尖下,女子的容貌越发栩栩如生。

他未曾料到,他们的第四次见面,会来得那样快。

陆筵不喜欢奢华的朝服,每每下朝,都会立刻换下来,换上他心仪的玄色。

他有一次见江云澈在朝阳中受了气,心中矛盾至极,既是愉悦江云澈受气,又?是不愉即便受气,他回了家也有娇妻安抚。

烦闷之?下,他便又?一次微服出宫。

人?潮茫茫,可他愣是找不到一处安歇的地方,天有不测风云,空中又?下起了小鱼。

阴雨绵绵,扰人?心神?。陆筵不喜欢周身湿答答的感觉,便随意地挑了一处屋檐,负手立于廊下,眼神?悠远,空茫茫的。

沈沅嘉便是那时候闯进?来的。

少女一袭玉兰白折枝锦裙,玲珑点翠钗,白玉滴珠耳坠,袅袅婷婷,来到了他身旁。

沈沅嘉裙角微湿,匆匆而来,站在廊下躲雨。

陆筵垂了眸,呼吸微微凝滞,不过?转瞬,又?恢复原状。

“姑娘手中有伞,为何要在廊下躲雨?”陆筵主动开口,声音轻慢,似乎真的疑惑不解。

沈沅嘉侧眸,就见一威仪俊美的男子站在身侧,她眼底闪过?惊艳,随即微微颔首示意,温声道:“妾身在此?,是为等人?。”

她想了想,觉得两人?在同一屋檐下躲雨,也是缘分,更何况,对方主动表达了善意,她也不愿意冷场。

沈沅嘉长睫微翘,轻声细语地说道:“妾身梳了妇人?发髻,公子为何喊我姑娘?难道公子并?非大周之?人??”

沈沅嘉也有些好奇,这人?年岁看着比她大,一身的气势逼人?,想必也是权贵,这个年纪,应该已经成婚,没道理认不出妇人?发髻啊!

陆筵眸光闪了闪,目光扫过?她乌沉沉的头发上,不言不语。

他见沈沅嘉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好奇,她浑身上下,都是不谙世事的纯稚,也是他最?为心折之?处。

他不答反问:“姑娘在等谁?”

沈沅嘉立马就被?转移了注意,笑着说道:“在等我夫君。”

她的言语中,满是欣悦,似乎说到那个人?,她便很是愉悦。

陆筵袖中的手指蜷了蜷,目光凝在她脸上。

沈沅嘉不解,不自在地说道:“公子何故这样看我?可是我脸上沾了脏东西?”

说着,沈沅嘉摸了摸自己的脸。

陆筵倏地伸手,指尖落在她的发丝上,珍重地碰了碰,在沈沅嘉出言呵斥前,又?漫不经心地退开一步。

他平静地摊开手,露出一片干枯的树叶,“你头上有叶子。”

沈沅嘉错愕,不过?想到这人?是替她整理仪容,并?不是心存冒犯,便笑了笑,道:“多谢。”

不过?,身子却是不动声色地往一旁移了移,与陆筵隔开了一些距离。

陆筵眼睛暗了暗,心下有些黯然,掩在袖子下的指尖摩挲了几下,似乎在回味方才那蜻蜓点水般的触碰。

两人?之?间,一时静默下来。恰逢此?时,路过?两个路人?。

“听说了吗?安远侯在朝堂上好像又?惹怒了陛下,惹得陛下不悦了。”

“是吗?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吧?这一个月来,不是时时发生吗?”

“你说这到底发生了何事,陛下忽然就对安远侯冷淡下来了,自陛下登基,四年有余,陛下当初不计前嫌,将六皇子阵营的安远侯委以重任。朝中上下哪个不羡慕?要知道,当今圣上,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他性格……与旁人?不同,也不会过?分偏向于任何一人?,而这安远侯在陛下那里就成了意外,你说让人?羡慕不羡慕?可是这么多年都没事,怎的这次就发作了呢?”

路人?不敢妄议君王,在一些容易被?人?抓住话柄的地方,含糊其辞,不过?旁人?也都听得懂。

另一人?接道:“谁知道呢!可能是陛下也厌烦了安远侯吧?毕竟,安远侯也并?非什么惊才绝艳的人?才,这么多年,若非陛下宠信,哪里轮得他在朝中这样风光?先?不论?陛下亲自提拔的刑部侍郎祝忧之?,再说大理寺卿陆学仪,哪个不是翩翩公子,惊才绝艳?安远侯,实在是不清楚哪一点入了陛下的眼……”说到后?来,这人?语气也有点酸,显然,他也不忿江云澈当年风光无限,权侵朝野的样子。

“好在陛下圣明,发现那安远侯不是什么值得重用的人?,如今便厌弃了他吧……”

“咱们陛下,哪哪都好,就是迟迟不肯册立后?宫,唉……”

两人?话题不再谈论?安远侯,反倒开始言论?些杂事,渐行渐远。

陆筵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知姑娘对于方才二人?所言,是何看法?”

沈沅嘉抿了抿唇,淡声道:“朝阳之?事,我一介女流,如何知晓?”

陆筵含笑,道:“也不算是朝堂之?事,更何况,此?处就你我二人?,你就算说了些僭越之?言,也没关系,我不会去告发你。”

沈沅嘉被?他的话逗笑,道:“谈什么告发不告发,当今圣上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哪会因?为一些言论?而随意惩治他人??”

陆筵闻言,嘴角弯了弯,心情愉悦了几分。

“安远侯许是比不上祝忧之?,陆学仪等人?,可他也有自己的才能,陛下并?非昏庸之?人?,重用何人?都是其的策略,我等不是他,不能得知陛下的想法。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朝堂本就变幻莫测,今日是他起,说不定明日就是他落,起起落落,出乎意料。”

沈沅嘉目光沉静,说道:“我倒认为,适当的挫折更能磨砺人?心,若是安远侯德不配位,陛下贬斥他,也是合理的。若是安远侯因?此?发奋,使自己变得更加优秀,那也不错。”

沈沅嘉的话语,并?非因?为安远侯是其夫君而有所偏颇,也并?未对当今圣上有所怨怼。

陆筵眼中闪过?赞赏,不愧是他心仪的女子!

“安远侯是我夫君。”沈沅嘉忽然道。

“可能公子会觉得,我方才的话太假了,可我自己知晓,我不偏不倚,正是心中所想。安远侯若是青云直上,位列重臣,我自是骄傲欢喜,可若他被?贬,我也不会伤心失落。于我而言,平安喜乐,夫妻和睦,方是我之?所愿。”

说着,沈沅嘉抿了抿唇,羞赧道:“公子可会觉得我心愿平庸,胸无大志?”

陆筵凝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方道:“并?不。”

他心之?所愿,亦如她。

沈沅嘉见他并?未轻视她,舒了口气,笑道:“公子也是性情中人?啊。”

陆筵笑了笑,不答,抬步便往雨中走去,大雨瞬间就将他的额发打?湿。

他也想清楚了一些事。

“公子?”身后?传来沈沅嘉的惊呼声。

陆筵止步,回首:“姑娘留步,家中有事,我先?行离去了。”

说着,就转身欲走。

可不过?刚走了两步,自己头上的大雨便消失不见,而他眼前,也多了一抹红影。

他微愣,站定。

就见沈沅嘉举着油纸伞,站在他身后?,红梅绽放在头顶,替他遮去风雨。

“公子,这把伞你拿去吧!这么大的雨,你若是淋湿了,难免不会感染风寒……”

少女娇艳若阳的容颜上满是关切,正如他们第一次遇见时,黑洞洞的山崖处,光暗交接,少女轮廓瞧不真切,唯有一双眼里的担忧,如同明月般耀眼。

她担忧地望着他,与现在,一般无二。

陆筵心中,像是朝阳下汹涌的海面,涌起隐秘的澎湃。好在,她未曾改变,即便他曾经想要破坏她的平静与幸福,她仍是那样纯稚。

陆筵指尖微动,伸手接过?沈沅嘉的伞,雨水顺着伞面流下,似一道珠帘,让两人?自成一方天地。

雨幕下,传来男子清淡淡的声音。

“姑娘,后?会有期。”

若他毁了沈沅嘉的幸福,她会郁郁寡欢,怨恨不已,他是否舒畅开心?他是否能够得偿所愿?他已然够卑劣了,却不想,将这卑劣血淋淋地暴露在她眼前。

陆筵心想,以后?,他的爱慕,唯他一人?知晓便可。

他惟愿,她一生喜乐安康。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视角的前世结束了。

有点心疼陆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