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嘉眉梢一动,开始仔细凝神听她们说话。先皇后之子,唯一的嫡子,生来尊贵,一出生便封了“储君”,无论哪一个听上去都是让人艳羡,不过真实情况却是大相径庭。
皇上昏庸好色,宠信宦官,导致后宫靡靡,前朝奸佞专权,大周到处乌烟瘴气。太子陆筵幼年丧母,皇上子嗣众多,刚开始还会关心一下这个可怜的儿子,后来沉迷美色,又听信谗言,担心陆筵登基后,会导致外戚专政,于是便有了打压之心。失去了母亲庇护的他,承受着父亲的厌恶,在宫中过得很是艰难,曾经甚至有过一段食不果腹的日子。
陆筵十六岁自请离京,前去镇守边疆。远离了盛京的储君在众人心里其实与皇位注定无缘,四年的隐忍蛰伏,最后及冠之年以暴虐血腥的手段登上了帝位。
沈沅嘉逝世的时候,京中很多人都在唾骂他的残暴狠戾,但不可否认,他的手段有效地清扫了前朝余孽,还百姓一个盛世。
当初他那段屈辱的人生曾被有心人大肆宣扬,沈沅嘉听后,心中竟奇异地升起了心疼与难受,仿佛看到了那个竭尽全力求生的小男孩,傲骨铮铮,咬牙挣扎着活了下来。那时她被沈清璇下了毒,每日承受着剧痛,她曾想过轻生,却因为想到陆筵生生忍了下来,她也想着像他一般柳暗花明,绝地逢生,只不过最后还是丢了性命。
她想起前世听来的秘闻,心下有些心疼太子的处境,离京四年,众人竟像是完全忘了他,提起储君,想到的不是陆筵,而是六皇子。
“话说,你们听说了吗?太子殿下回京了。”有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
“太子?那个离开盛京四年的太子?”
“是啊!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从边疆回来了。我听我爹说,太子殿下回来,这盛京的局势怕是要大变了。”
有人冷笑一声,“回来又如何?难道是特意回来被废的?”
沈沅嘉神色瞬间冷了下去,凉凉道:“陛下都未曾下旨废太子,哪里轮得到你们在这里妄议朝政?太子殿下镇守边疆数年,保大周百姓平安无虞,这才有了你们能在这里弹琴赏花的闲情逸致,你们非但不心存感激敬畏,还在这里信口雌黄,出言诋毁,镇南侯府的教养就是这样子的?”
镇南侯府的姑娘被沈沅嘉一说,脸色涨得通红,随即恼羞成怒地说道:“这不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吗?哪有一国储君常年离京,不理政事的道理?”
“刘姑娘那可真是厉害呢,大家的想法都能猜透。”沈沅嘉讽刺道。
“沈沅嘉,你非要和我作对是吧?”刘家小姐气急,怒瞪着她说道:“我敢说这次回京,太子定会被废!”
“呵,你这么厉害,要不笔给你,你去拟圣旨?”沈沅嘉眼神淬了冰,一字一句的说道:“只要圣旨一日不下,太子殿下就是大周尊贵无双的储君,不是你们随意嘲讽谈论的对象!”
沈沅嘉明明未曾手持刀剑,可众人就是觉得自己仿佛被人用刀寸寸凌迟,于是众人纷纷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
凉亭内这样一闹,其他小姐隐约排斥起沈沅嘉来,沈清璇坐在一旁,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沈沅嘉不想理这些跳梁小丑,忽然觉得此处好没意思。她随手招了招,便有侍女上前来,“沈姑娘有何吩咐?”
“我觉得有些乏了,府上可有歇息的地方?”沈沅嘉不会骑马,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她倒不如寻个屋子先躺一躺,养足了精神。
侍女躬身,应道:“公主殿下给众位小姐提前准备了屋子,以防小姐们身子不适想要休息。沈姑娘随奴婢来。”
沈沅嘉朝侍女颔首,温声道:“有劳了。”
侍女连忙摇头,“为姑娘们效劳是奴婢的福分,沈姑娘不必多礼。”
沈沅嘉跟着侍女一路分花拂柳,走了近半个时辰,渐渐地,周围的环境越发幽静,几座雅致的院子隐约出现在两人眼前。
“桃红,原来你在这里,公主殿下找你呢!”两人身后的小径处急急忙忙地跑来一个碧衣侍女,她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见到沈沅嘉,先是一愣,朝着沈沅嘉福身行礼,这才低低对桃红喊道。
引沈沅嘉来此的侍女便是桃红。
“沈姑娘,您看?”桃红面露为难,她要将沈沅嘉送至休息处,可那头公主殿下又在喊她。
沈沅嘉看了一眼不远处,体谅地说道:“院子距离此处不远,姐姐自行离去即可,我一个人过去便好。”
桃红感激地看了一眼她,福了福身便急匆匆地往回走。沈沅嘉目送着侍女的身影消失在花枝后,接着拾步往前走。
公主府处处精致奢华,许是客人都在马场,此处并无侍女看守,沈沅嘉踏入院子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格外安静,倒是适合休息。她看到院子中央有一棵桃花树,粉色的花瓣如云霞般,微风轻拂,便有落英缤纷,恍若仙境。她含笑站在树下,忍不住伸手接住了几片花瓣。
她随后推开了门,入目的便是窗口遮掩得严严实实的窗幔,屋内没有燃烛,她眼睛还未曾适应黑暗,闭了闭眼,心里闪过一丝困惑,这白日为何不开窗?
但那丝困惑稍纵即逝,她随手关上了门,门“吱呀”一声在她身后阖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不知为何,她的心脏忽然重重的跳了一下,旋即缓缓恢复正常。
她暗自发笑,自己何时变得胆子这样小了。
她摇了摇头,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便发现屋内别有洞天。屋顶上的四个角上竟然用鲛纱制成的香囊悬挂了四颗硕大的夜明珠,此刻在屋内完全的黑暗中,莹莹发着光,如梦似幻,竟格外好看。饶是沈沅嘉也为公主府的大手笔震惊,鲛纱千金难求,夜明珠价值连城,可这不过一个供客人休息的地方就有这么多珍贵的东西。
沈沅嘉借着荧光找到了床榻,昏暗中,她隐约瞧见榻上有轻微的起伏,她一愣,以为是叠着的锦被,再凝神望去,却发现是个人的模样。
她一惊,下意识刚要后退,却见床上躺着的人倏然睁开了眼,他像是刚醒,眼神有些迷茫,随即目光渐渐染上危险,转头望向了床的外侧。
沈沅嘉呼吸一滞,心高高的提起,脑海里闪过一张深沉的脸,她忍不住往前倾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待她将他与印象里那模糊的人影重合起来时,方才确信,这人竟是前世残忍暴虐的帝王,今世尚在隐忍蛰伏的太子殿下。
她闭了闭眼,刚要屈膝行礼,床上的人却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下一瞬,天旋地转,她的后背被重重地砸在柔软的锦被中,还未反应过来,唇上就落下一抹冰凉。
沈沅嘉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如同冻住了一般。
身上的人见她没有反抗,似乎是轻笑了一下,随即唇再次落下,柔柔地贴在她的唇上。沈沅嘉头晕目眩,她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倏然别开头,躲开了他的吻,“殿下,请……”
可身上的人像是被她的动作激怒,不似方才的温柔,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下颌,强硬地逼着她转过了脑袋,沈沅嘉避无可避,这才发现他的眼睛里面充斥着疯狂,眼底血丝密布,竟隐隐如同嗜血的猛兽。
沈沅嘉的心直直往下坠落,难道自己的拒绝惹怒了他?她想到前世关于陆筵的传闻,浑身的汗毛惊立,对于眼前的人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她抑制不住的颤抖,如同暴雨下脆弱易折的花骨朵,孱弱得惹人心怜。陆筵的目光落在她紧闭的眼睫上,他定定地看着,长睫如羽,如同扑翼的蝶,勾人神思,鬼使神差的,他低头,温柔地吻在了她的眼睛上。
蝴蝶瞬间停止了挣扎,陆筵舌尖缓缓沾染到了苦涩,他忍不住心跳了一下,随即像是尝到了甜头的赌/徒,眼底划过疯狂,猛地含住了眼前的红唇,辗转用力,像是要将其拆骨入腹,融入骨血。
沈沅嘉双唇渐渐染上灼热,甚至让她隐约有些酥麻,陆筵的疯狂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陆筵却忽然温柔下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她头脑昏沉,却听到一声呢喃,“沅沅……”声音里满是深情与宠溺。
沈沅嘉脸色瞬间苍白,媛媛?
她睁着眼望着头顶的床幔,心底涌上悲凉,她恍惚记起来,前世的帝王心悦一女子,情深不渝,曾经有宫人无意间闯入其寝殿,却发现满殿都是他亲手为她绘制的画像,一颦一笑,栩栩如生。而据那人言,画上的女子容貌昳丽,恍若神女,与沈沅嘉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