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丞目标并非卫屿,他是朝温喻而来。
脑门的发量限制了他的外表,实际上阚丞刚满三十岁。
职场上正是炙手可热的年纪,加上在长河就职多年的经历,即便辞职也能很快找到出路。
近些年老板有意冷落他,明明身处项目一部,却只做收尾完善的工作,核心任务一点都没让他碰,什么想法他也心知肚明。
他乐得领着工资养老,但他万万没想到,好日子在上周戛然而止。
他被开除了,而且是以全公司通报的高调方式,长河人多嘴杂,如果传到其他公司人事耳朵里,天知道会怎样看待他。
“温喻。”阚丞磨着后槽牙,眼中仿佛有深仇大恨:“你这么对待下属,不怕夜里做噩梦吗?”
周围又是一阵喧闹。
有人偷偷拿出手机,摄像头对准电梯中的两个人。
电梯门保持洞开的时间太久,发出一声刺耳的蜂鸣。
温喻垂下眼,鸦羽般的睫毛轻颤,绕过阚丞,率先走出电梯。
“有什么事,到外面说吧。”他轻声说。
温喻一离开电梯,其他人如梦初醒。
即便事态如此,他身上熟悉的沉稳不改,众人纷纷跟着他的脚步离开电梯,阚丞脸色变了几变,也冷哼一声迈了出来。
像是为了增加底气,前脚刚踩到大堂地面,阚丞立即扬起了声调:“按照劳动合同法,公司根本没有权力开除我,老板也一直没有开除我的意向。你凭什么为了一己私欲,插手人事?”
周围议论声更响亮了,各种词语指向温喻,他只是工整站着,眉眼不抬。
阚丞备受鼓舞,咄咄逼人道:“你无话可说了吧?最近才入职的员工恐怕不知道,一年前项目一部的部长还不是温喻,是他使了手段把人排挤走,才坐上了这个不属于他的位置。”
“我承认,你的专业很强,但那些肮脏手段恐怕也不亚于专业吧。”阚丞冷嘲热讽,甚至主动拿出手机要拍温喻,几乎把相机怼到别人脸上。
无礼至极。
走到近前,他感到一个身影朝自己袭来,手机瞬间被对方抢到手中,一米八几的身高直接压过来,投下一片阴影。
是卫屿。
男人低头看着他,俊气的眉毛拧在一起,脸上挂着明显的不悦。
不……说是不悦都有些委婉了,这明明是生气啊!
超级生气!
阚丞本能地害怕,但他很快想起了那些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八卦,又挺直了腰杆。
“卫屿,你也别一副熟人样子,可真自以为是。你来公司的第一天,大名跟照片都传遍整个公司了,不少人扒出了你跟温喻同校,还有人专门去问过他。”
“你知道温喻说什么吗?”阚丞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不好意思,是校友,但不太熟。”
卫屿有多在乎温喻,他不用看都知道。
毕竟如此傲气,当着那么多同事的面依然敢当场翻脸的小子,在看到温喻的瞬间就软得跟白兔一样,踪迹藏都藏不住。
这种脾气的卫屿,要是听到温喻眼中根本没有自己,怕不是当场吐血三升。
完了。
阚丞忽然想起来,手机还在这位哥手里呢。
他不会怒急攻心,把万把块的机器就那么摔了吧?
*
他们是最晚开始的一组,却是最快结束的。
卫屿两人率先下楼,熊平和甘蓓离开会议室的时候,周围还吵闹成一团。
各种“上啊上啊干掉他”的厮杀声四起,恨不得把平时帮忙带饭的同事锤进土里去。
甘蓓从这些门前走过,有种高年级学姐吃着棒冰吹着风,笑看学弟学妹军训的快感。
嘴角都咧到耳根了。
“我们刚才也那么吵吗?”她小声问裁判。
他们戴着隔音耳机,只能听见队友说话和游戏声,完全不知道外面听起来会是怎样一番盛况。
而裁判带的耳机,能听见双方所有人的声音。
“你们还好。”裁判说,“对面才叫一个热闹。”
“怎么了嘛?我感觉她们人挺好的。”甘蓓追问。
“我们公司那几个还行,不过她们请的那两个……”裁判说到一半,忽然止住话头。
哪怕请代练已经是普遍现象,但明着说出来还是有些丢份,更何况队伍刚输。
甘蓓“喔”了声,没听明白裁判的言外之意,低头兴高采烈地给男友发消息。
但熊平听出来了。
那两个人,是项目三部请的代练。
好家伙,就说他们机会怎么抓得那么好。
哪怕前期被卫屿吊起来锤,看到他落单的时候鲁班大师直接闪现跳上来接控制,熊平闪现都好端端地握在手上,没按出来就死了。
还好他技高一筹,当时就喊来了卫屿,杀掉对面帮他收了尸。
想到这儿,熊平脑海中不禁泛起方才比赛经过,温喻那几句话再度听来,似乎多了些难以分辨的刻意。
难道……温喻早就知道卫屿游戏玩得好?
那他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哄卫屿?
这心思,未免太过深沉了。
熊平胸腔平生一股寒意,让他指尖发冷。
思绪刚冒出来,就听见几声惊呼。
“你快看!”走廊尽头两个同事迎面走来,举着手机,目光迫切,“真的是温部长诶,还有另外一个,看着很眼熟啊,是不是程序部那个……”
“卫屿。前段时间才来的新人。”旁边的同事接腔,“感觉有大戏看,听说他们现在还在一楼,我们赶紧下去。”
“好啊好啊。”
说着,两人一齐冲向电梯,领工资都没见那么勤快。
“哈哈,人类的本质果然是八卦机……”甘蓓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吃吃地微笑着,直到熊平用一种颇为惊恐的表情看着她。
她幡然醒悟。
我靠!他们说的是温部长和小卫!
“我们快点下去,帮帮他们,是哪个王八蛋胆敢在我们公司找事!”她义愤填膺地说完,发觉熊平脸上的惊恐没有任何变化,反而越发夸张。
这是怎么了?
她有些纳闷。
然后她缓缓回过头。
只见正后方站着一个年过四十,穿着裤衩拖鞋的中年男人,嘴唇紧紧抿起,脸色铁青。
甘蓓脖颈陡然僵硬。
……你好老板,再见老板。
*
阚丞没想到,卫屿不仅没摔他的手机,还面色如常地把手机打开,删掉刚刚录制的视频。
只是动作属实有些凶恶,大有“再拍就撕碎你”的意味。
“然后呢?他跟我不熟,耐不住我跟他熟啊。我就喜欢跟他挨一块,怎么了?”卫屿头也不抬,“我还指望你能说出什么高论呢,居然就这。”
视频一个个删完,他把手机丢回阚丞手里,“原来你是那种必须被人关注,受不了冷落的小孩子?不会吧,我三岁起就不会因为老师没点名就哇哇大哭了。”
阚丞:“……”
身边人群传来微不可查的笑声,阚丞额头青筋跳动,总感觉这一幕有种微妙的眼熟。
好像一周前,他也是在一群同事的包围下,被卫屿冷着脸讽刺,手里还捏着一个“人质”。
从那会儿开始,温喻对他的耐心就一点点消散,直到前段时间的最后通牒。
妈的,这小子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阚丞感觉手中的手机烫得要命,怒火更是蹭蹭往上燃烧,身后电梯到达的“叮”声响起,吸引了大部分目光。
里面站着一女两男,甘蓓头恨不得低到地里去,满脸写着尴尬。
一起乘坐电梯的老板走在前头,轻易地破开拥挤人群,宽厚的眉毛压着,声音冰寒:“闹够了吗?”
“温喻原本只想让你离开第一项目部,辞退是我个人的决定。你背着公司接私单的事我全知道了,本来打算保全你的面子,没有把话说开,没想到你……你居然……”
老板连说了好几个你,气得摇头,复而看向乌泱泱吃瓜的脑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看什么戏?下班了还不快走,全拉你们回去加班!”
这句话简直不能更管用。
员工顿时一哄而散,只留下阚丞几人,还有个别胆子大的缩在墙角边,小心翼翼地偷窥。
“对不起啊,小温,因为我的一时心软,让你惹上这种事。”老板满脸歉意。
他一句话说完,温喻却原地站着,浅褐色的双眼没有聚焦,像是神游天外。
糟了。
温喻这种性格的人,一看就没经历过什么挫折,从小顺风顺水到大。
不会突然间打击太大,自我怀疑了吧?
“小温?”老板紧张地问。
温喻这才回过神,薄唇轻轻抿起,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正想离开的阚丞。
“你干什么?”阚丞脸色惨白。
丢人,实在太丢人了。
被公司开除不说,专程跑来公司底下闹要给自己找回场子,没想到老板亲自出马,把藏着掖着的事情全抖了出来。
在合约期间私自接外单,并且严重影响工作效率是白纸黑字写在法律条文上的禁忌,每个公司都不欢迎这种捞外快的人。
这黑点跟单纯的开除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他硬着头皮,强行摆出一副高傲的神色:“你还有什么好说?”
“嗯……你可能有些误会。”温喻整理着措辞,往日给价值百万的大单都能轻易拍板的他,头一次表现出了名为“犹豫”的情绪。
“我没有说过不熟,只是他们找我要小学弟……卫屿的微信号时,我真的没有,没想到会传成这样。”温喻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解释,但他大脑里始终都盘旋着这句话,感觉此时此刻必须说清楚,当着卫屿的面。
哪怕卫屿已经说过了无所谓。
“我们关系很好,而且,挺熟的。”温喻最后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