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徐乐山找到岑渺时,她和江拯两人早已经是乌头垢面、浑身黑灰。
若不是岑渺那一招眸子够亮。
怕是徐乐山都认不出来,他等岑渺进来,将留学要用的资料都递给她。
“你考试都过了,这些资料我已经帮你准备好。文凭方面你不要担心。只是这美国大学开学在即,我给你安排好了船,就在明日。”
前些日子,徐乐山为了帮岑渺申请留学的学校,和校长商量了下,给岑渺设置考题帮她拿到文凭。好在,岑渺不负众望,所有试卷都是满分。
岑渺接过资料,不明道:“明日?怎么这么急?”
“船票紧张。你再不走,我担心后面买不到票。再者局势太乱,你早点离开,我也能早点安心。”徐乐山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在办事。
“徐叔叔,你看....你能不能也给我弄张船票?”
徐乐山愣了一下,他看向江拯,“你要出国?”
江拯点头,“是,我要和岑渺一起留学。”
江宏盛就在旁边,听到这,他猛地站了起来,原地转了两圈,才定定看向江拯,“你想好了?”
“想好了。”
“好,想好你就去。”江宏盛不敢再多想,如今他支持江拯的每一个决定,他连忙去打了个电话,通知让轮船公司再多加一个人。
事情刚刚安排好。
外面便响起阵阵枪声。
岑蕙英从外面跑进来,语气慌乱:“鬼子进城了!”
徐乐山赶紧提起早已准备好的行李,将两人往外推,“快走,城区中心被占了!”
岑渺震惊,她与江拯对视一眼。
“怎么可能?”
直到岑渺走出徐家,看着乱象,才不得不信。
城中昏天暗地,无数百姓背着行囊要外撤,枪声在后面追,倭寇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们惊慌失措,本就贫苦的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慌乱中。
岑渺随着人流挤上了木船,同在船上的还有瑟瑟发抖的妇孺老人。
惊恐哭声连天。
岑渺往岸上看去。
炮火连天,她朦胧看见前方还在誓死抵抗的战士,看见被战火践踏的城区,看见那些被刺刀指着的百姓。
她的耳边嗡嗡作响,天地安静,只有炮弹不断炸响,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
“倭寇进来了。”
船缓缓开动,逃难的人们脸上都是麻木,岸上枪声伴随着戏曲声,传到船上。
那首杨门女将的京腔,缓缓转转,咿咿呀呀又透着无尽悲痛。
“恨倭寇打战表兴兵犯境,众英雄将请长缨慷慨出征,忠心赤胆为国效命,湘江染红鬼泣神惊,众儿郎壮志未酬疆场饮恨,这滔天碧血,诉不尽我满腔恨呐.......”
1944年,6月18日,长沙沦陷。
岑渺曾在的前线,战士们守城至最后一刻,直至全体伤亡殆尽。
倭寇攻陷长沙城后,又立刻分三路南下,一路直指长沙以南大后方——衡阳。
1.7万战士奉命死守衡阳。倭寇三攻衡阳,以排炮、毒气、硫磺|弹反复轰炸,守军当日伤亡4000余人,战士们面对毒气却依旧坚守阵地,屹立不动,咬牙死守47天。
同年8月8日,衡阳沦陷,此战,总计牺牲战士9万多人。
血染湘江,洞庭溢血,日月无光。
——
一个月后。
死寂笼罩着城区上空。
原本繁华的景象一扫殆尽,民不聊生。
长沙被占领期间,倭寇大量对当地百姓进行洗脑,对他们宣称,他们的入侵是友好的,是不会干涉华国本来发展的。
但,没有人会相信。
不少百姓反抗,便被当场枪毙。
仅仅是倭寇入城当日,城中就死了四五千人,他们面对妇老病残从未停止过屠戮。
夜晚。
大量的倭寇包围了赌场,灯火通明,原本聚在这的赌徒们被刺刀逼到一边。
气氛紧张。
二瞎子站在倭寇头子旁边,他看着坐在那沉默不语的付三,讥讽笑道:“三爷,这前段时间,我在你这发生的事,可还记得吧?”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二瞎子那天回去,子|弹取出后,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他无数次在脑海中想着怎么从这付三处找回场子。
付三看着一屋子的日本兵,他点上了大烟,没有半点慌张,手甩灭火柴,凉凉扫了二瞎子一眼。
“怎么,这找到靠山,就想来我这显摆?”
下井田撑|着刀,他仰了仰下巴,目光冰冷,说了一段日语。二瞎子听完,负责传话,冷笑一声,“你走好运了,皇军说城里原本禁赌的规矩改了,现在开放赌场,让你和皇军合作。”
闻言,付三的脸沉了下去。
“长沙禁赌已经不是一两年,你们现在却要开放赌牌?”
他一眼就看穿了日本人的心思。
全民赌牌,为的就是毒害、侵蚀民众的抗争意识,让民众沉迷烂赌,没有心思去反抗倭寇的统治。
“付瘪三。”二瞎子讽刺一笑,“我奉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做生意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付三盘着核桃,“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就是上不了台面。你这号召天下人都要来赌,我下了黄泉,怎么和老祖宗交代?”
二瞎子却冷笑:“那这可由不得你。”
“由不得我?”付三挑眉,冷笑,“虎子。”
“在。”虎子上前一步。
“砸了。”
付三说的轻描淡写、不痛不痒。
仿佛要砸的不是他半辈子的心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具。
虎子没有犹豫,带着兄弟抡起早已准备好的大铁锤,他们将赌城内砸的干干净净,原本金碧辉煌的赌城顿时支零破碎。
付三坐在废墟中间,赌城里仅有的昏暗灯光斜斜照着他,那道从里侧贯穿眉峰下的刀疤,仿佛在沉寂的空气里破开黑暗。
他冰冷的视线,看向角落里被日本兵威胁得瑟瑟发抖的赌徒们。
他们衣着破烂,个个面瘦肌黄,却扔死死拽着钱想要赌。
久久得,付三冷冷笑了出声,目光对上了下井田,手指着那群赌徒。
“若我中华人,人人变得像他们这般!国怎么守,家怎么护!长沙丢了,但华国未丢,你想在长沙开赌,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二瞎子骂了一句。
“你付三脑子就是被墙夹了!”
被骂的付三却早已起身,地下赌城这里曾经见证了他的荣光,也为他和一帮兄弟遮挡多年的风雨,如今满地碎屑,付三却依旧挺立着脊梁,他抬脚,踩在那面曾经让他骄傲不已的牌匾上。
咔擦一声。
牌匾应声而碎!
“混账!”下井田猛地拍响桌子,抽出刺|刀。
“皇军别气,这人和城内的赌城关系不浅,留着还有用。”
二瞎子见下井田动怒,连忙安抚。
下井田气得发抖,二瞎子事情办砸更是黑了脸。
谁都知道这赌城是付三打下的江山,为了躲避和日本人合作,谁都没想到,付三却能亲手将他的心血毁掉!
二瞎子脸上无光,他赔着笑哄着下井田出了门。
这时。
一个小童跑过时,不小心撞到了下井田身上,他吓得哆嗦,饥黄的小脸上惶恐,赤着一双脚,小手握着求饶。
“对不起,对不起。”
“混账!”下井田一脚将小童踹在地上,怒气冲冲。
小童发出震天的哭声。
有一倭寇看着远处关着狼狗的笼,提议要不将小童和这恶狗关在一起,也好让他们看个乐趣。
二瞎子一听,面色一变,他看着那被肆意踢踹,犹如被当畜生对待的小童,连忙站出来嬉皮笑脸:“皇军,这只是个小孩,不是畜生,这畜生和畜生斗才有意思,我就知道有一家斗狗特别出名的地方,我带你去。”
“滚开!”
谁知二瞎子刚狗腿上前。
下一瞬。
黑漆漆的枪口就对准了二瞎子。
下井田扣动扳机。
枪声响起,一道鲜血溅出,二瞎子双眼瞪大倒在血泊里,他挣扎爬起,看那小童跑远的身影,口里鲜血流出,疯狂大笑。
“原...原来,不论在哪,总....总有人会将弱小的人当....当畜生。”
幼年时,二瞎子讨饭吃,被人当成一条狗,他看尽人间冷暖。后来,他为了保命,在这乱世中能过得温饱,受尽辱骂。所有人都骂他汉奸,他不懂什么叫做守国守家,因为他从小就被当畜生对待,他没家。
他颤抖地指着高高在上的倭寇头子,“你.....你们才是畜生。”
砰砰砰,又是几声枪响。
二瞎子断气,至死,他的眼睛都没有闭上。
楼上。
付三看到了全程,他大褂被风吹起,盯着离去的下井田,眼神冰冷。
虎子觉得唏嘘:“这二瞎子,做了汉奸最后还不是让人杀了。”
付三收回视线,“你去喊人把二瞎子埋了。”
“三爷,二瞎子这个狗汉奸,死了就死了,埋他干什么?”虎子在后面站着,十分不解。
付三看着远处跑远的小童身影,沉默了会才说:“那孩子的命是他抵得。”
二瞎子作恶一生,最终还是露了一次善。
付三从不是什么瑕疵必报的人,所以,他愿意替那小童埋了二瞎子。
虎子叹气:“这二瞎子临到头,也算做了件好事。”
“虎子你去替我办件事,场里原先那群赌徒,你带人去警告一番。”付三冷一笑,“虽然我这赌场是没开了,但若是让我知道他们在别的赌场干些丧尽天良的事,将自家妻儿老小推上赌台。我付三就算是离的再远,也会亲自去取他们的狗命!”
虎子赶紧应下。
“三爷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好,对了。”
说到这,虎子从口袋掏出一封信,递过去,“三爷,这是岑家小姑娘,给您的信。还有,这一袋东西。”
“她给我写信?”付三挑眉,却还是打开信。
只见上面写了一行清秀的小楷。
付三爷,你派来的人跟踪的能力确实不怎么样,不过这保护费我还是愿意付一付,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
付三又打开袋子。
只见袋子里,静静躺着两张银票躺着。
他总算哈哈大笑,脸上的刀疤被扯的更加狰狞,眼角带泪。
虎子看着跟着笑:“这岑家小姑娘,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前几天我帮着运物资去城外,恰好碰上了她帮忙运伤者,那炮火就在她脑门子上轰,我都没见她抖一下。”
付三将袋子的口子扎上,“她去哪了?”
“现在人已经在出国留洋的路上,一个月的水路,怕是也到了。”
“留洋回来报效国家?”
“是,我看她是这么个意思。”
城区中心又传来枪声,战争的烈火烧焦地下的每一寸土,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城区,窗台的花盆泥里却钻出了几朵翠绿色的嫩芽。
付三想起那一拳砸碎青砖墙的姑娘,笑了,“是个有志气的姑娘。”他细心摸了摸那嫩芽,又看向街道上的倭寇,目光透着恨,却又悠远。
他说。
“我们中|华人,是打不死的。”
倭寇以为占一座城,就能让华国屈服。可他们低估了人民站起来要誓死保卫家国的心。
黎明将至,正义永远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