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曜扶着额睁眼时,有些脱力地喘了几口气,失语许久才?抬起脸看向外面。
灵魂的虚弱已经影响了这个身体,他?的面孔上有漂浮的苍白色,看不真切,但足以让外人惊忧。
铎曜沉思几瞬,走到门外:“去叫七王子,我有事找他。”
门外候着的人脸上先是茫然一瞬,而后似乎很快想到了什么,忙不迭地应声迅速离去。
骨中的卑微让他?没有勇气直视教皇大人,自然也没注意到教皇面上比昨日褪了一层血色的面孔,暗夜虽无边但天色将亮,掀起的晨光铺染在失了血色的教皇面上,勾勒出穿透两个维度的光晕。
精灵一族的母源之中,却与此相反。
母源之中,四季长亮,温暖宜人,从未有过?落夜一说。
但此时,精灵一族永远明亮的母源,就如外界落夜一般,光亮正在被暗色吞没。
逐渐消散的光铺染在吊床中沉睡的面孔之上,仿若黑暗降临之前人们眼中一丝最后的璀璨,说不尽的绮丽与动人,就像是人们在永夜之中藏在心中最后一点的希冀。
一边暗色被光吞噬,另一边却是光正被暗夜吞噬。
铎曜甚至还没有进屋,就听到一声意味不明的笑音在身后响起。
“教皇大人找我?”
铎曜手上关节泛了白,面上的苍白却褪下了,他?转身睹了一眼少年。
这座王宫怕已经成?为他手上玩物了……
铎曜收敛心神,道:“进来说吧。”
浓沉墨色在西奥多眼底一掠而过?,他?不笑了,看了眼前让他突生不安的人好几息,才?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进屋前,指节动了几下,无形的黑雾在屋外的几个角落埋下。
这种?不安,就像是十岁的西奥多无能为力地看着那个灵魂毫不留恋地离去。
铎曜在屋内站定,眸光在屋外淡淡扫了一眼,轻轻收回了视线。
现在的西奥多并不是他的对手。
他?转身看向这个手上已经开始有了可以颠覆外界力量的少年,无声抿起唇,眉眼上一丝透着清冷意味的情?绪刺痛了西奥多的眼。
这个人真是一点记性也不长,或者根本不屑于掩藏自己的情?绪,西奥多沉声笑道:“你要走了。”
十岁到十八岁其实只有八年,但已经足够西奥多在脑海深处将一些记忆磨烂了碾碎了,然后融入血液中,将其形成?另一种?本能。
就像现在,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个人,又不要他?了。
其实也正常,毕竟这个人,从来就不属于他。
少年红了眼,不止是眼眶泛起了红,纯墨不可测的双眸中一并泛起悚人的红丝。
长开的眉鬓染上戾气,一字一句吐字道:“骗!子!”
什么因?为是我,才?来到这里。
暴戾的,嗜血的,就像是压制在最深处的,几乎发自本能的所有阴暗情?绪这一刻通通涌了上来,反而在身体中搅弄出滚烫到灼人的温度。
西奥多用了极大的气力才?压住身体的颤抖,面上的神情?突然变得安静,怒扬起的眉梢在恢复成?平缓的弧度后,一种?暗涌的危险比张扬的怒火更为压抑摄人。
很难想象拥有这种?气质的人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他?的身上已经隐隐能感应到世界另一至高存在的威慑。
屋外只有铎曜能看见的黑雾乍然升腾而起,一瞬的功夫就将这座华丽的宫殿变成?荆棘丛林中唯一安全的囚笼,西奥多心底隐秘且张牙舞爪的晦涩心思在行为中暴露无疑。
在所有妄想的前提中,只有留下对方这一个选择。
初长成的黑暗神,却要学会用世间的恶去囚住他唯一的善。
铎曜眸光微闪眼睫轻轻垂落,西奥多看不见对方那双眼睛,却不由恍惚了一下,似乎窥见了对方真实模样抬眼垂目间的无双风色。
若是抓不住这个人,他?会疯的吧。
西奥多心想。
铎曜对于这些扑面的力量只是抬了抬手。
一切便都结束了。
这次力量的动用,只会让现实世界的铎曜更加虚弱。
但别无选择。
铎曜轻轻接住了正逐渐失去意识的少年,屋外宠冲天而起的黑雾已经消失干净,只有少年垂落的左手指尖依旧不甘心地颤动,黑芒时隐时现。
黑暗神力的爆发引起了一些家伙的骚动,甚至有些不安分地蠢蠢欲动,但下一秒出现的光明神力却让他?们瞬间抱头鼠窜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光明神这个老家伙竟然还活着?!!!
这一下镇压了这些年不少不老实的家伙。
西奥多不肯闭眼,浓墨眼睫一点一点,就是不肯搭上下眼睑,发红的双眼不知何时变回了纯粹的墨黑,在艰难掀起的眼帘之下盯着铎曜沉静的面色。
“……你……敢走……”
铎曜的手轻轻搭在少年不肯闭上的双眼,刚才?那一幕就像竖起尖刺的刺猬,但是有人轻易就能摸到刺猬柔软的肚子,力量的压制是其一,更多的未尝不是刺猬本身的退步。
温暖与黑暗结合,带来的不是压抑无助,而是使人抑制不住的睡意。
西奥多没有撑住眼睫一点点垂下。
“……神明……敌人……”
他?恨极了自己的无力,又恼极了这人的淡漠,前所未有的不安在被压制之时就缠绕住他久久不放。
他?总觉得,这一次似乎不是单纯的分离。
既然神明赐予了对方能离去的力量,等他?醒来绝对会毁掉对方力量的源泉。
哥哥,是他吗?是光明神让你离开我的吗?
是因为……我属于黑暗吗?
西奥多在彻底陷入黑暗之时,心脏蓦地一痛,仿佛冥冥之中失去了什么重要的存在,之后绵绵不断的疼,就似被一把寒冷坚硬的冰刃一点点凌迟柔软的心脏,寒意随着一刀一刀而深入骨髓。
【小家伙……当你醒来,一切才?是正常的。】
哥哥,好疼啊。
收回的手上似乎有湿润的水意,铎曜看了许久,有些被烫到的收缩成?拳。
温意在少年眼尾处的水意上掠过?,没有实体的莹白指尖向下压了下,即使魂体状态无法触碰,但那份蕴含着神力的祝福依旧落在了少年身上。
……
西奥多睁眼时有些不自知的急切意味,但看见正用打量目光看着他?的教皇时,有些反感的沉了眸,不明白这个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床边。
教皇笑了下,指了指自己的袖子。
西奥多看去,原先泛开的幽冷气质一滞竟显出几分呆样,而后他回神迅速收回紧攥住对方衣袖的右手。
因?为他攥着时应该用了很大的力气,导致他现在收回手时,手指关节都有些不适应的僵,甚至麻。
交拢的指尖像是要穿过布料,狠狠地刺入另一根手指,一股做成?人肉镣铐的意味。
西奥多眸色冷沉:“你做了什么?”
意识不清之时,只有这个光明教皇靠近过?他?。
也只有对方一人做手脚的可能性。
教皇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想要摸下这个七王子的头,当看到少年轻轻眯起的眼时,却近乎本能地收回了手。
仿佛他?手若是放下去了,另一只手就会从他心口穿过?。
“神明赐福于你,日后你会安然无忧的。”
说着,教皇口中就顺利地说出了一段祈祷,语气虔诚。
西奥多仔细回顾自己的记忆,他?被教皇发现,那个所谓的父皇迫不得已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之后被叫到教皇这里,睁眼后就是眼前的场景。
就在他思索时,因?为猜测看向教皇的目光也渗着冷意,却有些突然地听到那句“神明赐福于你……”
神明?
一股不受控制的仇恨在心间迸开,铺天盖地的岩浆如同这焚烧他理智的仇恨一般,让他所有的思虑都化为灰烬,大脑都因为这样猛烈的情?绪而有几瞬发晕。
西奥多没有捂住额头,而是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依旧僵硬的右手,不顾骨节的僵折感,像玩耍一般不停张开收拢,初时是吓人的骨节咯噔声,而后逐渐变成?了玩味的笑声。
脑部在剧烈情?绪冲击过后,隐隐作着痛,但是西奥多就似毫无感觉一般,悠悠地将目光转向了教皇。
诡谲莫名的目光,让教皇脸色渐渐收敛,原本不加掩饰的虔诚感只余往日面对旁人的温和疏离,他?用看着神明信徒的目光看着西奥多。
这个少年,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身上有着世间多大的眷顾,对于神明来说,他?是唯一的特殊。
西奥多笑了,满是冷意:“说实话,我不喜欢你的眼神,很恶心。”
说完,他?一个起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个房间,这个期间一丝停留也没有。
……
柏希帝国的开国君王,是诺依斯王国病弱的第七子,有传言他?是诺依斯最后一任国王的私生子,此为谬语。——《帝国史记》
我从未见过?,有谁像他那样如此受神明眷顾。一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却让我们有了仇恨之外的情?绪。——《小兵日记》
我们以趋光为荣,却以避暗为耻。——《神明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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