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魔嗓子沙沙的,像是有孔一样说出的声音很难听。
他就用着这么难听的声音嘶哑着笑道:“当不起。”
也不敢当。
鸿仓参礼出声是作为鸿剑宗现任宗主给予这位已经入魔的存在最后的礼节,在这之后他面色沉肃浑身剑势蓄发,挡住了身后洞府的出口。
他这样无声又明显的警惕惹来老魔阴沉一笑,老魔眼中那些情绪或许是浅显易懂的,但因为过于繁杂与厚重,才让其变得阴沉复杂又危险。
老魔站住不动在等着鸿仓靠近,但鸿仓却丝毫不敢靠近,二人之间短短的一段距离却困住了一位魔的行动。
老魔动不了,宗主的洞府世代传承,就是因为这个困魔阵。
算不得什么厉害的阵法,只是独独针对了眼前这位魔。
升仙梯断裂后的第一位渡劫者。
鸿剑宗那位祖师爷天资不止出众,堪称几千年前的此世第一。他当年渡劫之时年龄不过三百余岁,正是最骄傲最惊艳的年华,熬过了劫雷却没有等到仙梯。
那片空寂之中,有他瞬间掉入深渊的心。
仙魔大战刚刚结束,铎曜正试图全力控制住那座封魔阵,几近完美的覆盖之下尚有些漏洞。
这样的漏洞出不来一位魔,却能进去一位修士。
云柏本不会如此极端的,但是所有的时机都太过巧合了。
升仙梯断裂之时,没有一个修士知晓。而云柏令人称羡的渡劫,变成了一个时代的掀幕仪式,而他就是第一个祭品。
这是其一。
一生执剑,所有辉煌却敌不过这件事给后人的警醒,云柏甚至没有名姓只落了个鸿剑宗祖师爷的结果。
这是其二。
两个时代之间,他就是那个无名无姓的揭杆人。
最后只能面对死亡,在这之前明知无可救药,还要一步步深刻感受着身体的腐朽。
这是其三。
太多了,不甘有,怨有恨有,濒临死亡的绝望有……
没有人就一定要坦然面对死亡。
至少云柏做不到。
成不了仙,他便看尽了宗内所有密封的古籍和用尽了手段入了魔。
时机很巧,再晚上几日,那些漏洞很快就会被铎曜一一覆盖。
他入魔界之前,毁了一些古籍,时至今日,谁也不知道那些无名无封的古籍之中记载了什么。
但鸿剑宗内出了许多仙人,却是第一次出了一个魔。
鸿剑宗容不下这样的事。
那个困魔阵利用了云柏留存于宗门玉碟内的精血才得以成功,只要云柏出了魔界靠近鸿剑宗,就会不受控制地被困在此处。
这是最无奈的挽救方法。
但几千年已过,这件事封存到只有宗主才知,而这困魔阵,几日前在鸿仓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启动了。
云柏出声:“你想杀了我?”
随他开口,那副严重衰朽的面容一点点变化,先是那些丑陋又松垮的重重死皮消去,枯黄发黑的肤色渐渐内散,而后皮肤肉眼可见地在逐步恢复弹性。
像是一个妖物换皮,极为惊悚。
最后出现在鸿仓眼前的人,依晰能看出几分昔年执剑的俊朗疏狂,但更多的却是魔们普遍邪戾妖异的面容,气质古怪阴冷。
但比之方才,这番冲撞之下视觉无疑是舒服许多。
鸿仓无言,眼前之人丝毫没有留影石之中那个天资惊艳的剑君该有的正气,只有模样也能勉强看出几分影子。
时至今日,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毋庸置疑的魔。
鸿仓面色凝重:“祖师爷,你是魔。”
世人容不下魔,再如何不得已,满身罪孽是今世无法洗清的。
云柏摸了把自己的脸,明明这是他自己的脸,可如今他却觉得那么陌生,陌生到令他发慌。
他虽恢复了自己的模样,但是驼了几千年的背却没有一并直起来。
“我是魔。”云柏冷笑了一声,“是这天道无用,才会有了魔界,才会有了魔。”
“你以为这区区阵法能困住我吗?不过是看你小家伙有点礼数,才陪你耗这时间。”
鸿仓并未因此面色有变:“魔能称魔,是因为他们于世间的所有因果都断了,脱于三界之外,但是祖师爷你不同。”
“当年你没有毁去的玉碟,成为你如今最大的弱点。”
鸿仓当年在师尊嘱咐之时就刻意翻阅了关于云柏的密卷,知晓这位祖师爷天资绝世,且过目不忘能以一举十,极为聪颖。
既然能寻到魔界的通道,必然不会留下玉碟中精血这个显目的弱点。
可他就是留下了。
云柏血色眼眸阴鸷上涌,脑中却开始追寻几千年前他为何留下这个极为致命的弱点,但是找不到。
时间隔得太远了。
翻及自己的记忆,甚至那段在鸿剑宗的记忆都模糊不清,只有大段大段苦苦熬过几近发疯的痛楚,黑影一片片都是这种,他完全记不清昔日的想法。
鸿仓深吸一口气:“祖师爷为什么要回来?”
他不回来,困魔阵就不会寻到他的气息。
但鸿仓更想知道,驱使对方这么行事的原因。
云柏缓缓眯眼,冷嗤一声:“那位魔君,先前是鸿剑宗的弟子?”
该看到的他都看到了。
第一次露面的仙人,几千年后的鸿剑宗,魔君朝着那位仙人喊师尊的情形,他都看到了。
铎曜露面的一瞬,云柏自己也糊涂一瞬。
他急着想要开启魔界与三界的出口,急到暴露了费心隐藏的身份,但为什么急,他自己都追溯不清了。
鸿仓闻言没有否认,但宴朔的玉碟从始至终一直放在师弟手中,从一开始铎曜就没有将宴朔的玉碟交由宗门。
云柏沉默一瞬,问道:“你有佩剑吗?”
鸿仓皱眉:“自然是有的。”
云柏低头,看向了手中拄着的手杖,声音嘶哑语气莫名:“我也有。”
语落,外表腐朽老木般的手杖就如他的主人一般瞬间脱胎换骨,哗啦几声,枯皮一样的东西一层层地掉落在地,这些东西的间隙之间凛然刺眼的剑光透了出来,也一并刺破了这片昏暗的空间。
云柏缓缓直起了身,骨骼之间甚至因为这个动作而发出磨耳的扭曲声,他迟钝地抬起了手。
方才的手杖那些东西蜕掉后,便恢复了它本该有的样子。
一把极好的剑。
剑身虽薄却极锋利,其上有淡淡的寒光溢散开,剑大都自带威势,而这把剑的威势在尘封几千年后还是无比摄人,逼得鸿仓忍不住倒退一步。
但他目光很快就盯在了剑柄之处,那里刻着一个字,单这一字却遒劲有力笔势狂放。
鸿。
鸿仓怔住,却听见眼前这位魔说道:“我也有。”
*
铎曜先前不知宴朔偷了他的储物仙器做什么,直到有一天忍不住想要洗浴时,青年沉默捧着换洗衣物站在他身前时,才瞬间了悟。
一时不知是气是笑。
铎曜目光只在那件黑色衣物上看过一眼,没放在心上,蹙眉道:“仙器是你拿走的?把它给我。”
看着眼前青年面无表情,丝毫没有动作的意思,铎曜蹙着眉看了一眼感觉脏脏的衣物,不愿伸手接过。
宴朔心里疯狂跳动,脑中一会是师尊穿上冕服姝艳无双的模样,一会是师尊如今蹙眉不喜的模样,最后他硬是扛着心软硬声道:“魔界都是这种衣物,师尊说的仙器是什么,我又怎么会拿?”
铎曜一时为难,若是直说岂不是表明了那时自己的清醒,可若不说,真要穿这件……脏脏的衣服?
他凝眸看了一会,启唇:“脏的。”
宴朔难得又听到了师尊的心音。
“仙器一定就在小混蛋身上,这黑服……脏脏的。”
清凌凌的声线中一丝微弱的嫌弃语气,都显得尤为可爱。
宴朔血眸中漫开笑意:“师尊若不信,搜身就可。”
他说着就张开了双手,直视着铎曜不放,灼热的目光不知在何时再也没了掩饰的意思,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渴望与爱意暴露在铎曜面前。
最为直接地让他的师尊感受这份直白又热烈的感情。
冰山再厚,始终是能融化的。
为了触及到冰山之中那朵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宴朔做好了最艰难的打算。
铎曜眼睫一颤,不由避开了目光。
青年体态健美,却不是过分粗狂的那种肌肉表现,肌肉内敛至衣袍但又无形彰显着足够的存在感,胸膛宽阔气势极重。
两世高居尊位手执天下生杀大权的经历,让青年举手投足之间的那份冰冷与霸道如何克制都无用,只不过每每对上铎曜,被比那份刻在骨中的尊贵强势还要深刻的贪恋爱意覆住藏起罢了。
宴朔装模作样叹气:“师尊不搜,定然是信我了。”
“一件衣服而已,试试又何妨?”
铎曜又想扯扯这家伙的脸了,一件衣服为何这么执着?
背后的尾巴都快要摇起来了。
但话要出口,铎曜眨了眨眼,抿唇垂眸看着那件黑色的衣物。
总觉得,拒绝青年就要哭出来了。
脆弱的不可思议。
宴朔的期待从心里表现至眼中,待师尊垂眸拿过之后,止不住的欢喜从心口溢开。
那是魔后冕服,前世被毁,今生因你而存。
师尊,穿上就别想走了。
我拿这个世界,换来一个挚爱。
我用最后的善,给你一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小支线,翻不起什么浪
作者十二月十几号就要期末考了!真的各种作业超多慕课乱七八糟的忙不过来,主要那个马思考试真就从头背!超想尖叫!
不过一月也就放假了,不立flag,看情况报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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