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晃着的烛火根本起不到照明的作用,在这昏暗又狭窄的训练室中只凭添了许多诡怖,水滴落下的滴答声在寂静的空间内传开。
猛地——
一只小小的手抓住了悬挂在墙面上的麻绳,孩童竭力坐起了身,然后双手抱住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孩童很小,蜷缩起来就更小了,小小的一团缩在墙角,安静到乖巧。他这个年纪本该在爹娘膝下受尽宠爱,而不是身处这个黑暗幽静的空间皮开肉绽。
他连呼吸都不敢放大,这里幽闭又安静,一点声音都如雷鸣让他心中发慌胆颤。
他把自己抱成一团,眼睛盯着那点微弱的烛火死死不放,黝黑的瞳孔中心晃着一点微弱的光色,冷漠又阴暗地看着,精致的小脸上面无表情。
烛火再微弱却是这片空间内唯一的光。
他已接近麻木,也不再疑惑,委屈不解这样的情绪在高强度无日夜的训练下甚至没有出现的机会。
他是陵云国唯一的皇子,他是陵云国未来的国君,他要变强变强再变强,强到能庇佑这个国家,能带领这个国家成为一方霸主。
所有人都在这么告诉他。
孩童歪了歪了头,眨了下干涩的眼。
需要一个孩子来拯救的国家迟早会被灭吧,所以毁了也是活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浮出这样的念头来,深深的恐惧依旧扎根在脑中,身体却像有了一个怪物在滋生,时常出现一些冷漠残酷的念头。
自己明明才五岁。
他又眨了眨眼,不对,他是陵云国的皇子,他是这个国家的希望。
他——是他们的神。
孩童心中麻木地在心里重复着那些人一遍遍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
直到石门响动,突然被人拥至怀中,耳边传来熟悉的哭声时,他才感到些烦恼,眼睛又受不了强光短暂的失明了。
昏暗退去,他扬起狼狈的小脸看着自己的母后哭得悲伤极了,母后被人称花容月貌,所以哭起来也这么好看,好看到自己的父皇都来不及看他一眼就先安慰起了母后。
他茫然,所以母后比他还要疼是吗?
可是他真的好疼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雍容华贵的母后抱着他哭泣道:“我的皇儿!你受苦了,是母后无能……”
孩童越来越不耐,他真的好疼啊,可是母后每次都要抱着他哭很长时间,下一次训练时这次的伤口老是好不了。
他贴上了母后的面,漆黑麻木的眼眸盯着她,看着她哭容一僵往后退了些似是受了吓,想了想弯眼软声熟练道:“我是凌云国的希望,这是我该做的。”
于是他看见母后松了面容,又抱住了他,而一直沉默的父皇也摸了摸他的头。
孩童看着父皇母后熟悉又陌生的脸,小脸上露出懵懂的神情。
浓雾涌上,烛火一直昏暗地晃着,时间就像被快进了数倍,人影快到看不清,闪影中各式训练的器材越来越多,训练的时间越来越长,始终不变的还是那个狭小的训练室。
孩童身影抽长变成少年,面上渐渐挂上笑容,气质优雅举止有礼,俨然能担起太子之位,只是衣衫掩盖的身体上伤疤极多。
时间却戛然而止,画面停住。
尸山血海,入目是无边无际的红色,看不见的阵法符纹将哀嚎哭叫胡乱逃窜的百姓皇族拉入地底,腥气尸臭直冲鼻间。
被符纹困住拉向阵心的母后抓住少年,雍容美丽的面目狰狞:“你出生时不是天降霞光吗?!为什么没有救下我们?为什么会为陵云国招致血祸?你这个怪物!”
少年被抓着拖在地上很长一段路,先前为了救人手筋累到断裂身上伤痕累累,严重的地方可以见到骨头,他没有推开母后反而默默抓紧了母后。
他想要救下她,他不想她死。
哪怕她始终恨意满满地骂着他,一点也不像往日端庄的模样。
他也想救下她。
可抬目看去,身边逃窜着的所有陵云国的百姓看向他的目光与母后别无二样,他们都在恨他。
因为他救不了他们,所以他就变成了怪物。
少年渐渐松了手中的力道。
过去的记忆在融合,宴朔意识深处在重演着先前的所有事情。
今世的宴朔突然道:“看来你经历了不少事。”
前世已至尊位的宴朔散漫应了一声,他在这一过程连眼都懒得睁开。要不是世俗界这处地方过于凶险,他不能容忍师尊出现一点差错,主次双魂也不会默契地选择了融合。
当他们所有的记忆相融时,也就不再存在记忆分裂的两个意识,神魂的恢复会让身体的修为迅速攀升,那时也就有了能力护住师尊。
“所以有些地方记不清了是吗?”
前世的宴朔毕竟是主魂,他向其看去也不否认,他确实有些地方记不清了,童年就如昏暗烛火,陵云国病态般的执念牵住了他,也使得他一度陷入其中解脱不得。
那时宴朔即使心性隐隐出现问题,到底是愿意的,他愿意受着那苦去变强护住自己的国家。
那是他的故国。
只是物是人非,宴朔早已将其视若无物。
分魂没有经历前世的后来,就算有着主魂记忆的冲击依旧是此世的记忆更为清晰,所以他轻声道:“你忘了。”
宴朔眸光冷沉,他闭眼去看正在融合的记忆,倒想知道自己忘了什么。
少年渐渐松了力道,母后却已经被拽至阵眼,她面色癫狂地死死抓着少年不放,在被魔气化成的利刃吸.食.精气割.裂身体时她像是突然清醒疯狂将少年牢牢护在身下以至符纹无法碰到他。
宴朔动作一停,这段记忆太久远了。
他后面的记忆比这还要灰暗,比这还要疼,他早就记不清忽逢大难意识恍惚的少年那时是怎么活下来的,也许因为他特殊所以他不能死也就那么侥幸活了下来。
因为天道需要他活着。
但现在他看见了记忆中模糊记得一直只会柔弱哭泣的母后,展现了极凶悍的一面将少年护在身下,在这之上是奄奄一息的父皇护住了二人,父皇之上还有一层又一层的看不出人样浑身血迹的百姓们,他们将少年护在了最中心。
符纹无处下手,时间到了后就默默消散。
没了吸力的尸体向着一旁滑下,堆成了一座座的尸山,也露出了被护在最中心唯一活下的少年。
蔓延至整个国都的血色几乎填满了观者的眼,而这场惨烈景象上却出开出了一朵震撼的花。
宴朔面色恐怖至极,他猛地站起了身,面色骇人极度阴沉,正在融合的记忆骤然断裂,识海深处搅起阴戾墨浪。
他冷声道:“这不可能!”
主魂强烈的反应让分魂微皱眉头,在他看来这件事并不值得这般震惊,陵云国将他捧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
陵云国上到皇族下到百姓近乎偏执的认为他是唯一的希望,皇族子嗣稀少,嫡系一脉他是唯一的皇子。
本身身份就足够尊贵而他出生时又天有异象屡降福运,他们心理上产生这样的变化是有依据的,最后将他当作救命稻草做出牺牲不无可能。
因为记忆只融了一半,他无法得知前世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主魂做出这样的反应。
自己最为了解自己,分魂与主魂经历了一模一样的过去,他们之间的差异点出现在铎曜身上。分魂接受的记忆失去了最关键的那些,恨意虽有却莫名又虚浮,究其本质他不及主魂恨得深。
世间于他犹有眷恋,恨到灭世终究是他未曾做下的事。
宴朔眸中墨色褪去涌上血色,猩红的眼眸无视了分魂,挥手就离开了识海深处占据了身体。
现实中,铎曜伸手探了一下睡下的宴朔额头,冰冰凉凉的,让他忍不住又轻碰了一下。
在宴朔身上,他触到的温度总是热的,这般冰凉倒是新奇。铎曜戳戳青年的脸颊,上一次靠得这么亲昵时模样还是少年,长得可真快。
“主人在干嘛?”团团眼巴巴看着主人亲昵的动作,有些吃味。
铎曜食指半弯,敲了一下青年额头:“叫醒他。”
这一敲下去带了些静神驱邪的灵效,他们在那名叫齐川的凡人热情邀请下入住了客栈,又在宴朔的坚持中选了一个房间,他出去一趟再回来时一眼就看出青年进了识海深处沉睡不醒。
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受惊般的浑身寒凉。
宴朔猛地睁眼,乌黑浓密的睫羽掀起时红光微现,显出一丝邪气。
不待铎曜蹙眉细看,就见青年眸中混沌似是神智还未清醒,毫无笑意盯着他一副极为冷漠的神情。
铎曜蹙眉疑道:“宴朔?”
宴朔脑中胀痛,眼前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听到声响后便立刻捕捉到方向。
他面上流露出一种难言的情绪,铎曜垂眼摸了下他的额头,感到温度回暖才轻应了一声。
“我在。”下面一句铎曜没说出口,怕青年羞恼。
但宴朔依旧听到了。
他的师尊在心中说道:“别怕。”
宴朔胸腔之中凶戾的火焰燃起,他情绪不稳定,眸中血色在深处若隐若现,动作看似凶猛却极为轻柔。
但依旧制住了未曾防备过他的师尊。
青年面色委屈又掺着凶戾,猝不及防之下,铎曜被扑了个正着。
身下是绵软的被褥,身上是热气烫人的青年。
铎曜面上不知作何情绪,长睫受惊般轻颤,掀眼看向上方青年一时竟忘了动作。
目睹所有过程的团团瞬间大怒:“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