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曜垂首眼睫遮住了眸底思绪,双手灵巧翻折系上腰带,穿着整齐后,他忍不住轻笑一声。
他很少待在一个世界这么久,去掉几千年前估算错节点后暂时离开的那段时间,长长短短算下来也有几百来年。
这些时间对于修士一场闭关顿悟就过去了,但铎曜每到一个世界给自己预留的时间也不过十几年而已,毕竟他以前对不是正常世界的所有非常规性世界可都是避而远之的。
这次是避不开,日后这种世界恐怕也不会少。
铎曜笑的是,一个少年长成青年的过程中他只参与了一半,但那个小家伙却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依赖性。
有什么好依赖的呢?
铎曜想不通,抬手漫不经心地拂过还带着湿气的墨发,手每过一寸发丝就如丝般去了湿气,柔滑地穿过指缝散落在肩背处,墨色在雪色上轻落宛如他空芜眸中渐渐染上的幽邃暗色。
想不通啊,小家伙天赋惊艳没人能欺负也无人敢欺负,同辈的师兄弟们即使有自己的小情绪暗地里也早已将他当成了自己人,鸿剑宗又为正道魁首一派大宗并无什么见不得人的腌臜事。
这样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小家伙怎么就像极了一个惶恐不安的幼兽般将自己蜷成一团,只有遇到他时才肯伸出爪子死死扒住不肯放开。
揭开其中缘由,铎曜有感自己就会捋顺所有不对劲的地方。
铎曜丝毫不觉得自己将宴朔比作幼兽有什么不对,事实不就是如此吗?
瑟瑟发抖的小崽子,给他一种只要他稍露出些不喜,对方就会立刻抽泣绝望的感觉。
就这样的一个小家伙,也能灭世?
铎曜手捋过发丝低眉便要去寻方才放起的玉簪,动作间眼眸又变回纯澈淡漠,身周悄然浮起一层薄薄的冰雾,蹙起的眉峰之间却多了些惑色。
是疑惑灭世对象还是灭世原因,抑或是其他不知名的旁物,心绪沉吟间也只有铎曜一人清楚。
“师尊。”
低沉肃冷的声音传进屋内。
铎曜手上动作一顿,虽然惊于宴朔的速度,但很快收敛心神应了一声:“何事?”
宴朔喉间滚动一下,在师尊闭关之前虽然只有甚为短暂的三年相处时光,但他若想也足以将一人的习惯喜好记入心底。
比起其他,他自然清楚师尊不喜用灵诀净身,反而喜与无修为的凡人一般入水沐濯。
他自己也不知在期待能看到什么,一路御剑的速度却在不自觉加快,等他在熟悉的屋前站稳了脚才发觉自己御剑的速度有多快。
但此时他也只能强作镇定道:“师尊,我可以进去吗?”
铎曜收手,倒不在意:“你进来。”
宴朔已经做好了被拒的准备,听清回话心中猛地一跳,迅速进了屋。
在看向屋内的视线清晰后,瞳孔倏然一缩,面上堪堪控制住神情不变,垂了垂眼避开了站于屋内的师尊,呼吸微促。
铎曜没发现他细微的变化,对他招手唤道:“你过来,帮为师束个发。”
宴朔声线似乎染上些涩意,低声道:“是。”
走上前,宴朔小指轻颤,被他面无表情地狠狠压了压才止住,而后低不可闻地呼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过于紧张了。
那些相融的记忆中他几次步入绝命危机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无处下手满心高悬,师尊披散而下的满头乌发柔滑感真的从手上传来时,他手下的力道还是没有控制住。
铎曜在这一过程中安静眨眼,也没说什么,由着宴朔动作,只是头皮被扯痛时纤密睫羽微颤了一下。
宴朔面色紧绷,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师尊颈侧温热的肤时顿了一瞬,而后掀目再睁眼后,轻抬起的点漆黑眸墨色重了许多,低眸在抚上乌发的手上看了一眼便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干什么。
他自铎曜闭关后,就懒得再主动替换一直沉睡在意识深处促进两者的融合,但不管是哪个存在,由于一些隐晦的心思一直没有彻底融合。
他不能在第一时间获取近日的记忆,对方也不能记起前世那些关键隐秘之事。
某种意义上,竟然还算公平。
对方动作实在生涩,为了自己的头发着想,铎曜唇部微动犹豫道:“你没给人束过发?”
宴朔用了些力又不至扯痛的地步,附身蹭了蹭铎曜脸侧黑眸发亮唇角上扬:“第一次给师尊束发,再熟练也难免紧张。”
宴朔蹭脸的动作很突然,铎曜侧了侧脸安静督了他一眼,左手食指顶住距他极近的侧脸往外推开,语气淡淡道:“下次不准靠我这么近,会束发就快一点,为师还要去见掌门师兄。”
宴朔低笑一声,直起身子,温声道:“好。”
手指穿过发丝,宴朔心口微热,连带着眼眶也漫上些微热意。
他不知道为何,只是单纯觉得为君束发这一行为中寓意着极好的意象,好到他的动作中满是小心翼翼的认真。
心神沉静下来,鼻间传来已经很是熟悉的淡淡药香,美人师尊静敛眉眼坐着时显出几分常日难见的乖巧来,宴朔看着手上的动作却又放柔了许多。
再等等……
如果这个人也是一样的……
*
悟禅宗。
主院之中梵呗与敲击木鱼的声浪层层传开,庄重中渲染而出的震撼在闻者心底留下难言的印记,一声声的佛音剔除了许多尘世杂念,只余静之一字。
悟禅宗宗主悟佗一副老态龙钟之象,身骨中蕴含的恐怖修为却不敢让人小觑,苍老眉眼之中有隐隐佛意外显。
他双眼紧闭,沉声说道“悟辛,这次的天骄大战就由你随护。”
悟辛双手合十,垂首道:“是,师尊。”
悟佗肃声道:“你的心乱了。”
悟辛沉默,道:“弟子在登仙路上见到一人。”
“谁?”悟佗双眼掀出一条缝,有锋锐之色微泄后又尽皆收敛。
悟辛生了一双佛眼,可观测世人气运。平日很少与人对视,因为他还不能自主控制佛眼,若是对方气运过强,被迫开启佛眼付出的代价很重,甚至会伤到根基。
悟佗对此很难放心。
悟辛闭眼道:“鸿剑宗九凌峰峰主。”
悟佗双眼蓦然全睁,锋厉之色自眸中射出,面色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你观测了他的气运?!”
悟辛摇头:“只来得及匆忙看上一眼,眼睛便剧痛难忍本能闭上了。”
他又疑惑问道:“师尊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虽只有简单一眼,他的佛心都险些动摇,那人风姿堪称绝世,气运也极为吓人,他至今未见一人可与之媲美。
悟佗缓缓闭眼道:“为师也不知,但他来历恐怕不凡,当年执上任鸿剑宗宗主信物上了那一脉的玉碟。”
说完又深看悟辛一眼,道:“当年他的风姿,又岂是你们这些小辈能知晓的?”
“可惜,天妒英才生来病骨,以致他久不出世,才使声望断层小辈不知。”
悟佗说完又沉默。
也许,是那些老狐狸们不愿让更多的世人得知这块璀璨玉石,亦不愿世人扰他清修,使得他病势更重。
不论哪样,总归是私心与好心并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