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凤举是被贡院的差役抬回齐府的,白绸衣的前襟上都是血迹,齐老爷还未归家,齐夫人疯了似的摇晃着儿子的身体,觉得日月无光、天塌地陷。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你看看娘啊...”
“娘,孩儿不孝,”齐凤举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说:“您...您把梦枕找来,我有些话...想和他说。”
“他被晋王府接去了。”
“派人去...接回来,我怕再不说,就......”
齐夫人大哭出声,打断他道:“不许说这些丧气话!我儿很快就能康复的!”
齐凤举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齐夫人绞着手帕来回踱步,她不敢让人把江梦枕请回来,生怕江家人看见齐凤举这幅模样,将婚约作罢。齐凤举年纪轻轻,岂会这么容易说死就死?想来不过是旧疾未愈加之考场上失了手、急火攻心,请大夫来调养几日便会好了。
来了好几位大夫,有的一搭脉连药方也没开就走了,有的说不妨事,照着他的秘方吃几副必然药到病除,留下一副吃不坏人的温补药方,施施然拿了诊金就走。
齐凤举不知被喂了多少药,还是不见起色,他昏睡的时候越来越多,醒来时便问江梦枕到了没有。
府里又传出一阵风言风语,说是眼看大少爷要不好了,江公子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住在晋王府不回来了,摆明是要另觅人家。
两个小厮以为齐凤举昏睡着,低声在他床边嚼舌,却被齐凤举听了正着,他不知道齐夫人并没派人去,还以为江梦枕当真如此绝情。齐夫人来看他时,齐凤举挣扎着拉着母亲的手问:“梦枕...不肯来吗?”
“他...他有些事,脱不开身。”齐夫人顾左右而言他,“你还病着,总想着他做什么?难道世上只有江梦枕一个好哥儿?你好起来,多少美人要不得?”
齐凤举听了,更是心灰意冷,脸色越发惨白瘆人,他一生顺遂、相貌才华在万万人之上,从没经历过什么重大的挫折,此次考场情场双双失意,哪里受得起打击?单想着就算养好身体也要受人指点嘲笑,强撑活命的心思已然散了大半。
齐夫人心已全乱,病急乱投医,她突然想到戏台上的梁山伯吐血而亡,是因为与祝英台婚姻不成,梁山伯家中清贫必然没有通房美妾之流,才那样痴心,可齐家不同啊,若送个人到齐凤举床上,破了这个迷障,他的病八成也就好了!等齐凤举好了,将这个人养在外头,接着与江家攀亲,岂不是两全其美?
齐夫人在情急中抓住一个念头便认了真,越想越是有理,她仍不信齐凤举会在大好年华病逝暴卒,竟昏了大头,真将一个美貌的哥儿送进了齐凤举的寝室。
那哥儿被这天降好运砸到头上,逆天改命的时候就在今夜,一不做二不休、下定决心要做成此事,最好一举怀上大少爷的孩子,从此要摇身一变、飞黄腾达。他狠了狠心,托人去勾栏院里买来了助兴的猛药,掺在齐凤举的药里给他灌了下去。
齐凤举的身体虚弱已极,哪儿受得住这个?一碗药下去,头晕耳鸣、浑身如坠火窟,眼前皆是朦胧的幻相,他紧紧攥住那个哥儿解他衣服的手,用最后的气力说:“梦枕,我...我有愧...梦枕......救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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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太太,不好了!大少爷他...”
齐夫人扑在齐凤举的床前痛哭流涕,抓着跪在地上不停颤抖的美貌哥儿,疯了似的厮打质问:“你进来之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你说、你说!”
那哥儿吓得伏在地上连连磕头,哆嗦着道:“奴才才进屋,就听见大少爷直着嗓子喊江公子的名字,喊着喊着就......去了!”
“啊!”齐夫人大叫一声晕了过去,齐老爷也捂着心口老泪纵横,不知底细的人只当是江梦枕的无情无义害死了痴心的齐凤举,齐夫人更是自此把江梦枕恨到了骨头里,却不知其实是她自己把心爱的儿子逼上了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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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耗传到晋王府时,江梦枕不可置信地一再确认,江梦幽抱着三岁的儿子亦是大吃一惊,她见弟弟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忙喊道:“你去哪儿?”
“...回齐府。”
“你回去干什么,奔丧吗?”江碧城和夫人显然也得到了消息,“你以什么身份去?你这幅样子去哭一场,大家会怎么看、怎么说?”
江梦枕红着眼睛低头道:“...我总还算他表弟。”
“你也只是他表弟。”江碧城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幸好还没有正式定亲,你不要太难过了。”
江夫人走过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安慰,柔声道:“这里只有自家人,你想哭就哭一场,只是在外面万不可表现得失魂落魄,让人看在眼里坏了清誉。”
江梦枕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江侯爷一见、心里一紧,“你们不会已经...”
“弟弟岂是那样的人?这几年,他们虽比刚来时亲近了些,可相见、交谈俱有奴仆陪着,无一不在大庭广众。”江梦幽叹息道:“齐大少爷那样的人连我也觉得可惜,真是天妒英才。”
“话是这样说,但梦枕的婚事这下...”江夫人忧心地蹙着眉,“哪有高门大族的哥儿过了二十岁还不出阁的呢?咱们可等不得了。”
“我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乍闻噩耗,江梦枕又惊又恸、心如乱麻,自寒潭相救之后,他自觉与齐凤举有了肌肤之亲,心里便把他视作未来的夫婿,两人相处时虽不算浓情蜜意,也是相敬如宾、感情融洽。
“也罢,我与你母亲先去齐府致丧,让你姐姐陪着你,这事容后再议,但总归要有个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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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氏夫妇去至齐府,齐夫人见江梦枕没有来,心里不由开始怨恨堵气。
姨娘庶子们全都带着孝守在灵堂里,吊丧的人络绎不绝,齐老爷怕怠慢了江氏夫妇,便让齐鹤唳代为招待。
周姨娘一面烧纸一面用眼角觑着儿子那边,听说齐凤举死讯的时候,她心里一惊随即从炕上蹦了起来,她以前未尝没动过谋害嫡子的心思,只是惧怕齐夫人的威势不敢出手,哪知道齐凤举有命无运,竟就这么死了,老爷已多年不与太太同房,大小姐迟早要出嫁,老三老四还是毛头小子,这齐家还不是要靠她儿子顶门立户?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给齐鹤唳攀上一门好亲事,有了殷实得力的亲家,还怕齐府不是她们娘俩囊中之物?周姨娘本不敢肖想侯门公府,此时见江碧城拍着齐鹤唳的肩膀,似是青眼有加的模样,周姨娘的心一下大了——他儿子怎么就不能娶个高门贵子?她眼珠一转,琢磨着把江梦枕克死了大少爷的事传扬出去,等没人敢娶他时,再让齐鹤唳上门求亲,自然无有不应。
江碧城虽与周姨娘出发点迥异,但他瞧着齐鹤唳英俊年少,身上还有一股与书生不同的冷峻气质,暗地里十分欣赏,觉得这孩子未来是掌印拜将的材料,心思也活络起来,倒与周姨娘的所求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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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你觉得齐二少爷如何?”
“模样极好,性子不是爱说爱笑的,倒也沉静,”江夫人回过味儿来,从马车的软座上坐直身子,“可二少爷是庶出,出身不相配吧...”
“大少爷已去了,嫡出庶出还有什么分别?”江碧城搂着夫人的肩膀道:“你是知道的,我年轻时随老侯爷各处游离,最羡慕人家仗剑横行,可惜我是侯府的继承人,到底还是走了读书的路子,却常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最爱这种身怀武艺的英雄少年。我看二少爷便很好,我是宁愿梦枕下嫁,也不愿把他给了一身纨绔习气的显贵世家子弟,京中王孙公子虽多,但我金玉般的孩子,岂能容那些吃喝嫖赌、无所不沾的东西糟践?”
“你说的是,只不知梦枕乐不乐意。”江夫人握着丈夫宽厚的手,温柔地说:“做人丈夫要有刚性,就像你似的,虽是个读书人却心性坚毅,当年为了不肯纳妾的事,不知和母亲闹过几次,有时我都心疼,想劝你应下,但你为我如此抗争,我怎能不领情反去辜负你的心?我们咬牙挺了过来,纵然我最终还是没能为你添个继承人,但我们的感情几十年未变,看着别的勋贵人家夫妻间那样冷漠离心,就算儿女成群倒也没什么可羡慕的了。我看二少爷,也是个硬气的男子,若他有心、对梦枕一心一意,什么尊卑嫡庶都是不足虑的了。”
夫妻二人拿定主意,顾着江梦枕的情绪,过了大半个月方试探着与他一说,哪知道江梦枕还没言声,反而是在一旁侍立的朱痕脱口道:“让公子和齐二少爷成亲?这怎么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