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冬日寒冷的空气中,汇成一缕暖气飘入她耳中。不觉耳根通红起来,下意识远离他的薄唇,贝齿轻启道:“尚……尚可忍耐。”
说罢便将纤细的腰身挺的笔直向前走去,无形中自带着不可言述的贵气。
魏衍深沉的眸子瞧着她的方向,方才盯着她红透的耳垂时,忽而想起三年前的夜晚。彼时胆大包天的丫头,越长大竟越像猫儿一般乖顺了。
上罢香,出了宝殿的门,便见着苏尤绍从外进来。苏婉见着他,便思及自己即将离开扬州之事,不由得眼眶红了起来,心底有数十句话要说,终究是一句未能说出口,只柔声唤了一句:“哥哥。”
苏尤绍见着她时,不免怔了怔。此时苏婉的打扮已不同平日,身着一袭浅粉色宫装,一头乌发已盘成云鬓,一支步摇在鬓间摇曳,更添妩媚。他心中亦沉了沉,心底才燃起的火,竟一瞬便要飞走了。想来是上天注定,她到底不该是他能得到的人。
他先是垂手行礼,才缓缓道:“殿下莫哭,臣会时常去盛京探望殿下的,殿下仍是臣心爱的妹妹。”
心中本便怅然,他如此说,更惹着她心伤,当下眼圈儿里的泪便挂不住了。
苏尤绍习惯性的便出了手,欲替她逝去眼角的泪。
“苏大人还须谨言慎行,昭宁只有一亲弟,便是太子。”魏衍口中冷冷的话,打断了他的动作。
忙拱手赔罪道:“是微臣失言。”
还当成哥哥这话儿,苏婉说的,他却说不得。与苏尤绍而言,苏婉是主子,他是臣。
苏婉忙抬手扶起了他,回身对采青道:“去将那匣子取来。”
少时,采青便端着一方紫檀匣子出来了,“姑娘给。”
苏婉接过手后便递到了苏尤绍手中,他疑惑的瞧着苏婉道:“这是……?”
苏婉笑着道:“是给哥哥打的络子,”顿了顿,又道:“昨夜烛火有些暗,若打的不好了,还望哥哥莫要嫌弃。”
苏尤绍低头瞧着自己腰间放玉牌的络子,着实有些破损了,因是苏婉打的,久久不舍得换掉。见她说起,亦有几分不好意思,一只手将络子往后掩了掩。
这小小的动作,恰好被苏婉瞧见了,低声笑了一瞬,便从苏尤绍手中拿过了络子,解了下来。采青瞧着忙从盒子中取了一条新的出来,递给苏婉。
她娴熟的替苏尤绍系了上去,“这下,便妥了。”
虽然苏婉从前亦替他系过许多次络子,可这次却是不同的感觉,他知道他身前的女子,是一个他可以去爱的人。
“苏大人倒是喜爱戴这些繁琐之物。”魏衍瞥了一眼他腰间的络子,那是苏婉打了一夜的络子,心间蓦地涌上一股别样的滋味,只觉那络子同佩着它的主人一样碍眼。
魏衍的话,引起了苏婉的注意力,她瞧过去一看,他腰间只是一根锦带,上环着一枚玉佩。再无其他,不禁道:“王爷喜欢素净?”
魏衍长眉紧蹙着,良久才从齿缝缓缓吐道:“对,喜欢。”
*
今日的苏婉,将头上的钗环卸去了大半,只一身素净的月白裙子,扶着采青款款出了殿门。
苏桓一见到姐姐如此打扮,兴冲冲的跑上前道:“姐姐今日竟是下凡的仙女。”
苏婉忙扶稳了他,“太子殿下怎的又这般慌张起来?”
苏桓努着嘴应了一声,仍听话的站好,只伸手悄悄牵着苏婉。
她见魏衍从不远处走来,忙俯身道:“见过王爷。”
魏衍微微颔首,便同苏婉一起走向轿辇前,在要上轿前他忽而朝苏婉伸出了手,墨眸深深的瞧着她道:“殿下当心。”
她只觉心间一紧,半晌,才缓缓伸手握住了魏衍。
采青亦在一旁抿嘴笑着,她瞧着眼前殿下与王爷在一处,甚是相配。
迎接的队伍才出了寺未有多远,苏婉忽听得“咣——”一声。
她不知怎的心下生出一股不安来,忙问采青道:“这是怎的了?”
采青才掀了轿帘,便又有一支箭猛地从她眼前掠过。惊得她半晌说不出话儿来,“姑、姑娘……有人射箭。”
采青被一支冷箭惊得三魂没了七魄,连称呼规矩都混忘了。
苏婉还未作出反应,便听得周身士兵惊呼了起来:“有埋伏!”
“桓儿!桓儿!”苏婉立即便想起了苏桓,他此时正还在另一辆马车上。
采青见苏婉扎挣着要跑去轿外,忙拦住道:“姑娘万万不可,外头可乱的很。”又是冷箭,又是兵器的声音,这回可不同上次的几个小毛贼了。
“桓儿会怕的!”苏婉如何听得进去采青的劝告,径自扶着剧烈晃动的门沿,便踏下车去。
此时外头已乱作一团,苏婉隐约中似乎都能听见苏桓的哭声,不顾冷箭只身便要往苏桓的车架前寻过去。
在她手就要触到苏桓马车时,整个人被拥进了一个宽厚的怀中,耳际低沉却带有怒意的声音:“你不要命了!”
苏婉双眸濡湿着,回身道:“王爷……”
魏衍一把将她带去了车上,苏婉才发现,苏桓正躲在马车中的角落里,浑身哆嗦着。
“桓儿不怕,”苏婉一面扶着,一面快步走向里侧,将苏桓拥在怀里,轻声抚慰道:“不怕,姐姐在。”
苏桓只环着她的手,不住的低声呜咽着。
忽而一声马的嘶吼,车内猛地晃动了一下,苏婉连同苏桓被狠狠的摔在了车壁上。
“扶好,马受惊了。”魏衍朝着苏婉说了一句,便出了马车,前去阻拦发了疯的马。
魏衍不知用何法子将轿子卡在转角处,但并不能撑过太久,他忙进来一把拉住苏婉道:“走,”见苏婉的手仍死死搂着苏桓,他只得道:“松开他!”
苏婉的眼中满是愕然,魏衍没想救桓儿。
眼瞧着轿身渐渐向下沉,苏婉索性抱着苏桓从窗侧滚了出去。硬是靠着那万分之一的运气,苏婉落身的地方恰在路旁悬崖前处。
险中求生之余,苏婉忽而思及那日在魏衍殿中听到的话:在寺外动手。
她觉得心下抽痛起来,她竟被与他重逢的欣喜冲昏头,全然忘了他的身份。他既是手握重权的王爷,又怎会真心送桓儿回京。
若说魏衍对她有意,她信的。
可说魏衍心怀反心,她亦信……
玉簪在她方才滚落的过程中,亦断成了两截,她也不去管。只蹙着眉,明亮的双眸直直的盯着魏衍,想要从他的眼中寻出她想要的答案。
魏衍神思向来敏锐,察觉出苏婉的不对劲后,直言道:“别用那种眼神瞧着本王,此事非本王所为。”
“可王爷,不曾想救桓儿,不是吗?”苏婉犹豫了半晌,终是问出了口。她的话有意问的委婉了些,她想知道他是不是想杀苏桓。
这句话,魏衍并未回答,算是默认。方才的景况,他是能救出苏桓的,想来他的意图苏婉亦瞧出来了,便也不愿再去辩驳。
秦江直至前来营救魏衍时,才瞧见,册封的昭宁公主原是苏婉姑娘。本以为王爷的劫,自三年前便过了,如今看来,却是更深了。
他甚至怀疑,王爷搁置了行刺小太子的计划,或许,不单是忌惮太后。
*
“去告诉采月,日后太子的饮食,她必须要亲眼看着做,切勿假手他人。尤其,”苏婉顿了顿,并未提他的名字,只道:“尤其是宫中之人。”
采青尚不知是何故,宫中之人多数皆是平南王之人,为何又要去防着?虽如此想着,但姑娘既吩咐了,也只得应诺着去做。
“殿下,这玉簪……”采青缓缓拿了桌上的碎玉,这玉簪一向是姑娘心爱之物,也不知怎的今日竟摔了,想来她必是心疼的。半晌,低声道:“它怕是不易修补的。”
“罢了,且不必去补了,”采青正不知姑娘是何意时,苏婉又道:“就这样收起来便是。”
少时,秦江只身来了苏婉的房间。
面色青着,似是带着几分怨气,对采青道:“劳烦汇报一声你们殿下,我们王爷受了伤,入宫的行程须得耽搁两日。”
苏婉听见后早从里间走出,忙问道:“王爷如何受了伤?”
“王爷是去救殿下的,这话儿殿下该问自己才是。”秦江的怨愤再是明显不过,回罢便拱手行礼转身退下了,连采青都不曾再瞧一眼。
“是何处受的气,却来此处撒野!”采青亦满是不悦,口中怨怪着,眼圈儿却也红了。
采青的心思苏婉亦察觉了几分,此时只觉得是自己连带了她,忙道:“他亦是无心的,想来是主子受了伤他着急罢了,也算忠主。”
采青听了这话,内心的委屈才稍减,只道:“我去给殿下备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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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推开,魏衍一面垂眸处理着胳膊上的伤,一面道:“把药放着就好。”
说罢那人却未停下动作退出,而是缓缓朝他走近,脚步轻盈,令他狐疑着抬了头。
瞧见苏婉的那一刻,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仍端坐着,未有举动。
“见过王爷,”她微微福身行了礼,便径自坐在了他身侧的椅子上,“让我来罢。”
魏衍默了默,将手中的纱布递了过去。任由苏婉替她包扎。
从他的伤痕来瞧,应该是箭伤,该是他从马车前拦住她时替她挡的。苏婉欲道声谢,却如何也开不了口。她如今才知是自己过于天真,只小小四等郡伯之位,尚值得姜氏屡屡想要她与桓儿的命,何况一国帝位。
一入宫门深似海,深的不止后宫更是前朝。
她与桓儿要面对的,也不止一个魏衍。
见苏婉眼尾泛红,他当她是来为苏桓求情,或望他让步。不由冷声出言:“帝位之争,非儿戏。本王若不出手,便只等任人宰割。你若想为太子说情,便免了。”
“昭宁不敢。”
“那你哭什么?”魏衍陡然伸手拢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她的眼泪令他烦躁不安,那似乎昭示着她定要站在太子那头。
瞧见他的不悦,她强忍了忍,“没有……”
魏衍瞧见她双颊处渐渐泛红,蓦地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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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日遇刺后,整个队伍都变得无比谨慎,直至车架驶入皇城。
宫门前压着一大批人,苏婉从车上下来后,眼前便跪倒了一大片人。
“恭迎太子殿下,昭宁公主殿下回宫。”
待行罢礼后,众侍女太监才拥着小太子去了东宫。
所幸苏婉前一日早已同他谈妥,若他可以乖乖待在东宫,她必向从前在苏府一般,常去他院子里瞧他。
在宫中,太子才是主角。前来相迎之人,多半是想与小太子混个眼熟。苏桓被众人簇拥着走了后。剩下的人便也散去了大半。
一名蓝衣女子,忽而从人群中钻出,如同一只蝴蝶般飞至魏衍身侧,笑盈盈的挽上了他的胳膊。
苏婉侧眸瞟了一眼,忙回过了头。虽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却已瞧出,是个美人坯子。
那女子比起苏婉来,虽少了几分妩媚。却仍是粉雕玉琢,娇羞可人。若非瞧见她的举动,单单她的长相来说,连苏婉都觉着甚是舒心。
采青亦觉出了殿下的异样,忙上前道:“殿下,咱们回宫罢。”
苏婉微微点了点头,迫使自己不去瞧那女子与魏衍的亲昵动作,甚至连基本的礼仪都忘了,匆匆抬起脚步便要走。
“昭宁姐姐,等等我。”身后的蓝衣女子忽而娇声唤住了她。
如此,苏婉便再不能假装没有看见她了,只得回身等着。见她瞧瞧在魏衍耳边说了几句话,后者虽蹙了蹙眉头,却眼中满是温柔。
“你可算来了,秦江哥哥一早便了信给我,我倒是日日盼着你来呢,”女子快步赶上苏婉,亦挽上了她的手,抬起秀眸细细瞧了一番,赞叹道:“果真是头一回见像姐姐一般的美人儿。”
苏婉只略讪讪的笑了笑,她身侧的丫鬟忙道:“郡主热情过甚了,昭宁公主还不知您的身份呢,”说着朝苏婉福了福身,回道:“这是我们淳安郡主,才入宫没两年,在这宫里头也不曾有个什么知己。便只盼着您来的。”
“谢郡主惦念。”那女子如此热情,苏婉只能硬着头皮与她寒暄着。
“姐姐入宫,应先去太后宫中拜见太后,再去中宫拜见皇后娘娘,”她见苏婉不爱说话,便自起话头,滔滔不绝起来。
“昭宁公主到,淳安郡主到——”她们将至寿元殿时,便有太监相传着向内殿报道。
寿安宫是太后的寝宫,亦是这后宫中最富丽的宫殿,处处皆是珍奇古玩锦囊玉轴。
“太后娘娘。”淳安郡主一入殿,忙步履轻盈的走向太后吕氏,微微福了福身子便上前替她捏肩捶背。
吕氏笑着点了点头,“瞧你这丫头,还有客人不是,便这般放纵起来了。”
“太后娘娘若这般不喜淳安,那淳安只好退下便是。”说着假意努起了小嘴,要退下榻来。
太后身旁的吴嬷嬷忙笑道:“郡主如此说,可是要寒了太后娘娘的心。”说着端上一盘黄澄澄的果子。
淳安立即双眸发亮,惊道:“这不是我最喜的金桔,怎的这样冷的天儿还有呢。”
吴嬷嬷回道:“这是西南边的大臣进献上来的,娘娘连皇后都未赏赐,知道郡主爱吃,都留着给你的。”
淳安欣喜的捧着那盘果子,坐去另一侧的塌上,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吕氏这才顾及到了苏婉,见她仍行着大礼,跪拜在地,忙抬手道:“是昭宁罢,快起来,来哀家身边,让哀家瞧瞧。”
吕氏满面慈爱的将苏婉上下打量了一番,转身对正吃的香甜的淳安道:“竟比你还要俊俏几分。”
淳安剥了一个金桔,递到太后嘴边道:“娘娘多是偏心,见了好的便忘了淳安。”
吕氏一面示意吴嬷嬷与苏桓赐座,一面对她道:“这丫头向来便小嘴伶俐,你可莫要见怪。”
苏婉恭谨的回道:“郡主聪明可人,昭宁如何会见怪。”
“听说你们路上遇刺了?可还好?”
吕氏对于遇刺之事的提问,就同时是问她午间用了什么膳一般寻常。想来,这等事在她眼中早已是司空见惯的。
苏婉只得回道:“幸有平南王护驾,并无大碍。”
“平南王果不辱哀家使命,此行回来,倒是要再加些赏赐。”
苏婉附和着点了点头,又听着她寒暄了半晌,只至吴嬷嬷前来道:“二位殿下自去歇着罢,娘娘该午歇了。”
她二人这才一同退了出来。
出寿元殿时,竟见魏衍仍立在殿外,瞧见她们出来后,也不顾在场的淳安郡主。一把将苏婉拉到一旁,沉声道:“太后说的话,你一句都信不得,”顿了顿,又道:“不仅是她,这宫里头谁的话,你也信不得。”
自那次遇刺事发,这一路上,二人皆不曾再有过什么话儿。如今,他却来说这一遭,苏婉不禁抬眸道:“那王爷的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后面说的,评论区有小可爱不能承受了,淳安是男主亲妹妹……
Ps:男女不会成为仇人的!!!这是甜文!!
我的求生欲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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