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知道,尽管自己已经找到了约露汀、并将弟弟的死讯通知了她,而她现在的精神状态糟糕得让人非常担心,但是现在不是他们疗伤的好时机。
他也不能因此而在中庭多逗留。因为那个杀害他弟弟的恶魔还在宇宙里的什么地方游荡,想要取得剩余的那些宝石;他们甚至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用来哀悼他们巨大的失去,因为他们必须在灭霸得逞之前,找到他,并且阻止他。
……可是,那个姑娘现在在哪里?
托尔在街头茫然四顾,直到他好像听到有隐约的歌声,从远处传过来。
【TonightI’mgonnahavemyselfarealgoodtime
Ifeelaliveandtheworldisturningi,yeah!
Andfloatingarouasy
Sodon’tstopmenow,don’tstopme
’causeI’mhavingagoodtime,havingagoodtime】
他沿着那段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熟悉的音乐,最终在一栋大楼的楼顶,发现了约露汀。
她就那么危险地坐在楼顶天台的边沿上,双腿悬宕在大楼的外边,完全悬空;而更让他吃惊的不是她这种危险的坐姿,而是——
在她身侧,站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他所熟悉的那种金属和皮料所制成的衣服,外袍的袍边是深绿色的;他有一头及肩的黑色卷发,肤色苍白、线条深刻。他就那么背着双手,状似悠闲地站在那姑娘的身旁,仿佛正在从楼顶这个绝佳的位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座纽约城似的。
那种将托尔吸引过来的优美旋律就回荡在楼顶一坐一站的那两个人周围。
托尔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他感觉就连自己的心脏都跳漏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猛烈跳动起来,在那里咚咚咚咚地撞击着他的胸膛。
他顾不得多想,闷着头,向后退后了几步助跑,然后猛地向上跃起。
那首歌的旋律仿佛仍在他头顶上很远的地方回荡。
【I’mashootingstarleapingthroughthesky
Likeatigerdefyingthelawsofgravity
I’maragcarpassingbylikeladygodiva
I’mgonnagogogo
There’snostoppingme
I’mburningthroughthesky,yeah!
Twohundreddegrees
That’swhytheycallmeMr.fahre】
可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甚至没有飞到这栋高楼的一半高度就已经用尽了力气。他来不及多想,向旁边用力一撞,啪啦啦撞碎了一扇玻璃窗,合身跃入窗内。然后,他一骨碌就翻身站起,不顾旁边的人们发出的尖叫声,甚至来不及停下来向他们好好解释一下自己为何如此急切;就飞快地冲向电梯。
电梯还停在一层。他等不及等电梯从一楼慢慢运行上来,转身一头钻进安全出口,开始在楼梯上奔跑。一层、两层,五层,十层——
他从来没有觉得中庭的大楼像今天一样这么高耸入云过,也从来没有觉得哪座楼梯像今天这座一样漫长得仿佛永无尽头;他的脚步重重地落下,再飞快地抬起,笃笃笃的脚步声在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的楼梯间里回荡着。最后,他终于跑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喘着粗气一下推开通往楼顶天台的防火门!
那扇防火门虽然有点沉重,但也经不起雷神的力量。它被推得猛然敞开、十分不科学地沿着门轴向后猛转了180度,当地一声撞上了后面的墙,发出一声震响。
但是,坐在天台边缘的那个姑娘甚至没有费心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她仍然面向前方,仿佛正在俯视着脚下的城市。
当然,托尔也顾不上关注她,也顾不上搞清楚那首歌是怎么回荡在显然没有安装任何扩音设施的天台上的,而且歌声还能传得那么远;他在回荡在楼顶天台上的歌声里迈开大步,冲向前方。
那首歌唱着:
【Don’tstopmenow,I’mhavingsuchagoodtime
I’mhavingaball,don’tstopmenow
Ifyouwannahaveagoodtime,justgivemeacall
Don’tstopmenow
Idon’twanttostopatall】
托尔喘着气,跑到了那个青年的身旁。
他满含希望地站在那个青年的身后,喊道:“……弟弟。”
然后他伸手想去握住那个青年的肩。
然而,当他的手刚刚一碰到那个青年的肩头,那个青年的身影就如同一滴墨水落进清水中那样,迅速地溶解了,瞬间就化为无形。
托尔身躯一震。他就保持着刚刚那个伸出手去打算触碰对方的姿态,声音里满是困惑、震惊和难过。
“……弟弟?”
这一次,那个始终面向前方、危险地坐在天台外缘的年轻姑娘,终于转过头来了。
“那不是洛基。”她平静地说道。
“那只是我所构建出来的一个幻影而已。”
托尔:“哦……”
他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震惊,那么的失望,那么的痛苦。这使得那个年轻姑娘又多看了他一眼。
然后,她又慢吞吞地转回身子,重新凝望着自己脚下的那一片人间的城市。
她轻声说道:“I’msorry.”
听到这句话,托尔抬起视线,注视着她的背影。
在这个角度,他看不到她的面容,更看不到她的表情。
他只能听到,她用同样低哑的嗓音,近乎耳语一般地又重复了一遍这句简单的话。她的声音里,含着悠长悲伤的叹息。
“……I’msorry,Loki.”
略狂猛的风吹过高处的天台。她披在身后的那一头黑色的长发被风吹起,发尾在风中飞扬。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像黑色的水波,几乎要淹没她微微弓下去的细瘦肩膀。
那使得托尔忽然有种错觉,仿佛面前坐着的那个背影,已经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而是一堆灰烬所勾勒出的形状而已;只要被风一吹,那灰烬就会扬起,随风散入今天的天空中,消失不见。
他忽然记起了他们两人上一次都在中庭的时候,他还没有和简分手,临时寄宿在简的家里,她也和神盾局合作,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在中庭生活;有的时候她从中庭的大学里下课之后会来简家里拜访他,在宁静的夜晚,他们坐在庭院里,遥望着星空。他会来上一小瓶啤酒,而她总是在喝中庭那些稀奇古怪的饮料;他们会开始一段心平气和的谈话,有时候他们会谈起他的弟弟。那时候,他以为他的弟弟已经死去,而她也并未向他透露一个字,有关于他的弟弟此刻正在神域假扮他们的父亲奥丁这一重要秘密。
那个时候,他们追忆着那个坏孩子。他曾经以为关于他的弟弟,那就是悲伤能够达到的极限。他们两人,内心都有因为那个坏孩子而深深刻下的一道伤口;那伤口只有那个坏孩子重新笑着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才能够被填平。
然而现在他知道了,那种伤痛远远不能够和今天他们的感受相比。
今天,他站在这里,忽然明白了。
他注视着的那个年轻姑娘,已经不仅仅可以用“内心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来形容了。现在的那个背影,让他联想起瓦特阿尔海姆那一天乌云压低、狂风大作的天色下,覆盖大地的那层黑色沙砾所凝成的暗影,黑暗、冰冷、疯狂、深不可测,蕴含着危险和愤怒,但同时又如此脆弱,仿佛只要一阵风,就能够让这个影子整个化为无形,消散在天地之间。
她已经整个人都被这个消息摧毁了。再没有任何方法,能够让她复原。
托尔忽然记起了自从他们重逢以来,他所注意到的一个非常非常小的细节——
他发现这个姑娘的下嘴唇上有一小块地方似乎有些红肿。然后当他的视线偶尔不经意地再回到那片红肿上的时候,有时他会发现她咬着下嘴唇——确切地说,是有点用力地以上牙去咬那个红肿的地方。然后,那里就会重新渗出小小的血滴。
这种奇怪的行为让他有种错觉——就好像她在刻意地维持着那个细小的伤口,想让那个小小的伤口留在那里永不痊愈似的。每当那里开始缓慢恢复的时候,她总是会去咬那个地方,直到重新渗出血滴为止——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不惜以伤害自己的方式,也要拼命地保留下那一道伤口呢?!难道她还以为只要自己一直这样下去,就可以永远将那道伤口保存在自己的躯壳之上,永不消失吗?
托尔想不明白。他觉得这一定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年轻的姑娘已经伤心得丧失了理智,只有使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法才能够稍微好受些吧。
这么一想就更加让他不好受了。托尔难过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然后,他忽然意识到,那首一开始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这里来的歌,居然还不科学地回荡在天台上。
【I’marocketshiponmywaytoMars
Onacollisioncourse
Iamasatellite,I’moutoftrol
Likeanatombombabouttoexplode】
仿佛过了很久,托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试着开口,发现自己的语调总算能够正常一点了。
“我……那个,刚才,我还以为……”
那个年轻姑娘短促地笑了一声。
“没有什么以为。”她说。
“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即使再拼命、再痛苦、再悔恨,也都没有用了——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