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里今日分外热闹,小皇帝登基一个月,事事都不称手。今日早朝,扶风国派人来讲和,来人是名满天下的华安殿下。
萧太后坐在帘幕后,听着华安殿下舌灿金莲,不过几柱香的时间,就让小皇帝连连无言,被人牵着鼻子走。
萧太后心底叹了口气,到底是太年轻沉不住气,她威仪的声音慢慢响起:“哀家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只是此事有待考量,过几日给你们答复。”
那太监高声呼喊:退朝——
裴华安没有多纠缠,便退了出去。
一场早朝如此匆匆结束,萧太后头风又犯了,掌事嬷嬷匆匆扶着她向咸安宫走去,躺了一会,她身体才有好转。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珠翠相互碰撞的声音在这里显得分外吵闹,掌事嬷嬷蹙眉正要提醒,就被萧太后轻轻制止了。
接着一位身穿艳丽的华服,盛装打扮的三公主风风火火进来了,她头上珠宝贵气逼人,五官明艳端庄,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但若是以海月的眼光来看,三公主美则美矣,就是这份美无论如何都脱不开一个俗字,胭脂水粉,金钗玉冠,真是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戴。
徐宛白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身上首饰坠人,她一脸关切询问,“母后,您没事吧?儿臣听说您犯病了。”
萧太后眸子里闪过一丝暖意,缓缓道:“我没事,就是今日在大殿上佑儿他……还是太年轻了。”萧太后深深叹了口气,陛下并非她亲生,是当年许昭仪难产离世才被先帝送来她这里抚养的。
母子隔心,这孩子渐渐长大,萧太后不好过于干涉他什么,不过好在萧家不倒,她依旧是风光无限的太后。
思及此,她将视线看向了自己最宠爱的孩子身上,“宛白,你和司寒怎么样了?”
徐宛白垂下眸子,脸上染上一抹红晕,纵然是这样,她眼底闪过的难堪还是被萧太后看到了,徐宛白结巴道:“挺……挺好的。”
萧太后面色一沉,“你不用替他说话,他今日进宫你知道吗?”
徐宛白眸子里浮现出一丝疑惑来,萧太后看她这个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冷冷道:“定是又为了那个贱人。”
徐宛白眼中划过一丝哀痛。
萧司寒不爱她,她一直都知道,萧司寒喜欢她的六妹妹,可她却一直爱慕他好多年。
三个月前,父皇下旨,赐婚她和萧司寒,接到圣旨那一刻,徐宛白从来没有那样开心过,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她觉得很甜蜜。
可后来长清殿内,当时还是淑妃是萧太后摸着她的手嘱咐道:“这是本宫给你求来的殊荣,以你的婚事拉拢萧家,本宫身后才会有更大的助力。”
徐宛白明白了,她是母妃联系萧家的一枚棋子,萧家势大,嫡系旁支有不少人,她要让萧家紧紧成为自己的依靠,就必须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萧家最出色的年轻人,萧司寒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有野心,有谋略,心思深沉,能轻易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徐宛白不知道母亲是如何说服了他,只是成婚那日,她很高兴,即使她夫君心里装了别人又如何,她有信心,能让他心底眼底只有自己。
可偏偏现实给她沉重的一击。
婚后分房睡,萧司寒没有碰过她,更不允许自己接近他。
徐宛白心里产生了怨气。
萧太后看着今日被剪了叶子送过来的绿梅,若有所思。
海月给公主煎药,火势太大,她喉咙被熏的一直咳嗽,好不容易药煎好了,公主却把它倒入旁边的盆栽里。
海月惊呼一声,“公主——”
她其实很想说一句,这是奴婢熬了两个时辰的。
徐青柠看着她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猝不及防被逗笑了,连日都没有什么情绪的面容突然泛起浅浅的笑意,那一瞬间,海月觉得似乎有漫天火花,明亮耀眼。
“你这样天天拧着个眉头,小心成了个小老太婆嫁不出去。”
海月吐槽道:“公主还有心思取笑奴婢,最近天愈发冷了,可玉绣阁给您送来的东西都是别人不要的下品,再这样下去,我们过冬都愁。”
徐青柠不在意这些,先前她便不被重视,宫里人人捧高踩低,如今萧氏专权,陛下年幼,几乎都被萧家架空了,她身为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又能如何呢。
陛下……
想到徐佑,徐青柠心里觉得不好受,佑儿是她亲弟弟,却从来不和她亲近。
这场雪下得格外大,整个皇宫白茫茫一片,近来太后有意整顿后宫,乱嚼舌根的人少了许多,但是萧司寒来撷芳殿的次数却一次都没少。
隔三差五,他便来瞧六公主。
宫婢们都看在眼里,可谁都不敢乱说,如此一来,海月耳根子便清净了不少。
她有时也觉得委屈,明明六公主活得这样不易,萧大人还让她深陷流言之中,海月觉得,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定然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二人关系尴尬。
萧司寒来时总能带一些小玩意,他知道徐青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每次带的都是徐青柠十分感兴趣的,可徐青柠总是一句话也不说,他又是个不解释的人,因而二人大多时候总是相对无言。
海月看着这样的场景,心中不好受,曾经的公主也是非常爱笑,即使被人刁难也能欣然面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随时都要枯萎的娇花。
萧司寒后来来的少了,不知是政务繁忙,还是他也有意在避嫌,听说近日朝廷来了使臣,太后整日为这些事情担忧。
身为萧家世子,萧司寒不可能轻松,有一日他像往常来看徐青柠,盯着她面容看了好久,最后才自嘲一笑,“你打算一直这样对我?”
徐青柠嘴角努力勾出一抹微笑,她轻轻道:“以后不要来了,我不想被人说闲话。”
萧司寒垂下眼眸,又看了她好久,才说:“好。”
接着他便离开了,自那以后,萧司寒再也没出现在撷芳殿,海月说不出有多开心,萧大人要远离公主,公主终于不用被别人说闲话了,她替公主开心。
可有一日深夜,海月值夜,却听到撷芳殿内传来微弱的哭声,轻轻抽泣,却扯着人的心弦,海月眼角流下一滴泪水。
她似乎能理解公主,她是六岁来到公主身边,那时的公主也不过是一个年幼的女童,许昭仪怀着十殿下,对公主尚能处处庇护,可后来那一夜,许昭仪临盆,恰逢难产,太医们忙活了一个晚上,才保下了年幼的十殿下,许昭仪失血过多,没能挺过来,公主那时便没了娘亲。
后来又过了两年,萧家主进宫携带着年幼的萧司寒,萧世子不苟言笑,和他们这些皇子公主玩不到一块,正好六公主也时常被人孤立。
海月不知道年幼的萧世子心中在想什么,他朝六公主伸出手,常常和她待在一起,萧世子身份尊贵,是萧家最受宠的孩子,他一发话,没人敢为难六公主。
六公主在萧世子的保护下长大,可三个月前,萧世子被先帝指婚迎娶三公主。
消息传来撷芳殿时,六公主正刺绣的针划破了指尖。
海月觉得六公主是该伤心的,不然为何六公主性情大变,这些日子海月做事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触到徐青柠伤心事。
想到此处,海月决定加倍对公主好,又过了几个月,积雪消融,初春的暖意扫空了一切阴霾,这几个月,她从来没见过萧司寒。
不见面便会少很多麻烦,徐青柠觉得自己已经在慢慢忘记他了,从前习惯他的陪伴,以为事事都会有人替她撑腰,可他离开的决绝,徐青柠也放手的决绝。
今日天光明媚,徐青柠带着亲手做的桂花糕,前往太极殿。
年幼的皇帝坐在龙椅上处理政事,小太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眼眸咕噜噜转了两下,露出些渴望,小太监下去传话,徐青柠这才踏进了这里。
“给陛下请安。”
面前坐着是她亲弟弟,可她却不能像亲姐姐一样去照顾他,许昭仪诞下十殿下后,便离开了,先帝大手一挥,将十殿下交由淑妃抚养,淑妃没有子嗣,待十殿下如亲生儿子一般。
徐青柠不曾想到她所谓的教导便是让徐佑不认自己的亲姐姐。
此时此刻,她跪在大殿上,年幼的皇帝碍于威严,冷冷道:“平身吧。”
徐青柠起身,他却未有赐座的意思。
小皇帝将视线频频投向那盘桂花糕,但是他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他没有那么多心思,纵使再不喜欢这个皇姐,也不会为难她,可偏偏这个时候,萧太后来了。
小皇帝马上起身去迎,徐青柠也退到一旁行礼,萧太后凤目微眯,坐在了上首,和蔼的声音缓缓响起,“起来吧。”
徐青柠缓缓起身。
萧太后先是嘱咐了徐佑几句,接着才将视线投到徐青柠身上,她沉思了一会,才慢慢道:“小六也该选驸马了。”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萧太后此言,怕是早有打算,及笄未嫁的公主何其多,偏偏只给她一人选驸马,这其中的微妙,就连小小的徐佑也察觉不对。
“六姐姐要选驸马?”他似乎天真问道。
徐青柠闭了闭眼,这一天迟早都要来,她也将腹中草稿说出,“儿臣有一事相求。”
萧太后眯眼打量她片刻,才缓缓道:“讲。”
“儿臣想离宫,去往永州。”
“可有原委?”
“回太后的话,儿臣母妃曾是家中独女,过几个月是母妃忌日,儿臣想替母妃照顾外祖母,请太后恩准。”
萧太后若有所思,“公主离宫,此事非同小可,待哀家与陛下商量商量,再给你答复。”
“是,儿臣告退。”
海月放下手中的桂花糕,跟着徐青柠离开了大殿,今日来这一趟简直出乎她的意料,先是太后抛出赐婚,接着公主主动请辞。
她险些没反应过来,永州,那离京城可不近。
作为从小没出过远门的海月来说,公主的想法简直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