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过后,景帝陪太后回到了长信宫。窦太后回想起宫宴之上窦婴所言,心知他担心刘荣心无城府,栗姬又总在后宫中坏事,只怕刘荣保不住太子之位,才大胆开口。
窦太后思虑片刻,担心栗姬沉不住气,又惹出什么乱子,平白给刘荣添麻烦,遂对景帝开口道:“皇上,阿荣已是太子,不如封他的生母为皇后,也省的这后宫无主。”
提起栗姬,景帝微微有些不满,上次去云阳宫,便见她打骂宫女。那宫女景帝是有印象的,自己曾夸赞过她皮肤白皙。为何打骂,景帝心中自有思量,只是栗姬这等气量如何为后。窦太后既然开了口,景帝不好拒绝,只得暂时应下,回了太后道:“回母后,朕也正有此意。只是太史令那边还没定好日子,阿荣已是太子,栗姬封后是迟早的事。”
窦太后点了点头,刚要继续说话,门外的内侍便低身进来替刘嫖通传。景帝听了倒是有些欢喜,对窦太后说道:“儿臣与皇姐许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方才宫宴之上。众人恭送太后与皇上离开,而后纷纷散去。有人见长公主没有离开,也没有觉得多奇怪。毕竟刘嫖出入皇宫惯了,在这后宫里,说话比栗姬与王娡都管用。
到了长信宫,刘嫖拉着陈姀在太后面前跪下。窦太后免了她们的礼,景帝瞧着刘嫖拉着陈姀的小手,便感受到她们母女情深,问道:“皇姐可是急着把阿娇带回府里?”
刘彘身子早就大好,景帝本就不计较陈姀的过错。倒是她整日里在宫中逗得太后开心,景帝将朝中的决策回禀了太后,太后即便心里不支持,也都一一允了不再追究。因此,景帝真心希望陈姀能在宫里多待些时日。
刘嫖莞尔一笑,缓缓开口道:“皇上,阿娇在宫里这数日,倒是长大了不少,性子沉稳了许多。我私心想着,让她在宫里多住些时日。一来能替我照顾母后,二来也有宫里的规矩管束,也好让我省心。”
太后一听,顿时乐开了花。可她也知道,做母亲的总归思念女儿,哪好让陈姀真的常住宫中。“阿娇这孩子,再怎么贴心,也不能一直把她拘在宫里。哀家年纪大了,三日两头地生病,每次病着都担心把病气过给孩子。你呀,还是赶紧带她回家吧。往后你能常带她进宫看看哀家,哀家也就知足了。”
陈姀一听可以回家,又这么久不见母亲,心中顿时大喜。可也并未表露出来,而是上前扯着太后的胳膊,有些撒娇地说:“皇祖母可是嫌我太吵闹,想赶我出宫了?”
刘嫖打量着陈姀的穿着,见她的衣服朴素无华。陈姀头上的戴的虽是太后的赏赐,可是在不适合她,遂开口道:“不如女儿带阿娇回去小住几日,替她做两身新衣服,再送她回宫侍奉母后。”
景帝闻言只觉得微微有些尴尬,他每次去往长信宫请安,虽说总是对陈姀说‘有需要尽管提’,可陈姀并未提起。他忙于朝政,也顾及不上陈姀。就连陈姀现在穿的衣裳,也是尚衣局留下其他公主做了没有穿的衣服。虽说是新衣,可总归是苛待了自己的外甥女。
太后摸了摸陈姀的手,倒是应允了刘嫖,“也好,阿娇这孩子,喜欢什么也不与哀家说。哀家总想着把库房里的玩意儿赐给她,可也看不到阿娇戴上去好不好看。这丫头,整日里说浑话哄我开心,也不知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
若非之前窦太后有意避开刘嫖,她出入皇宫可谓畅通无阻。至于陈姀住不住在皇宫,全凭窦太后一句话的事儿。几人闲话片刻,景帝感到酒意有些浓了,便同太后告退。
刘嫖又与太后说了几句话,便被太后催着离开,“这人一多了就乱,哀家知道你们母女有话要说,你还是先带阿娇回府吧。”
刘嫖带陈姀走后,苏蓉有些不解地问,“太后,这长公主许久未入宫,您怎么催着她离开呢?”
窦太后摇了摇头,“她这么久不进宫,哀家自然想她。正因为哀家日日想她,才知道她也想念阿娇。这深宫之中,有许多话是不能说的。有什么话,还是让她们回去说吧。”
苏蓉知道窦太后话里有话,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也许长公主让翁主住在宫里,真的是为了能替她照顾您呢?”
窦太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了解。她素来喜欢奢华,哪里忍心让她的女儿穿别人不穿的衣裳。虽说宫里不差这几件衣裳,只是阿娇当初也算是有罪入宫,哀家私下里赐她些东西也就罢了,她毕竟是外臣之女,哪里能差尚衣局给她做衣裳。馆陶的性子,定然以为阿娇在宫里受委屈了。”
苏蓉跟在太后身边许久,她深知太后想念子女。只是景帝总忙于朝政,梁王刘武又驻守睢阳。原还有长公主时常进宫陪太后说话,只是刘嫖如今总想着给陈姀谋前程,与太后多少有了些隔阂。可苏蓉不忍太后伤心,赶忙宽慰道:“长公主到底还是关心太后,不然怎么舍得把女儿送进宫里侍奉您?”
窦太后一想到女儿,只觉得浑身乏力,“她哪里是关心哀家,不过是为了给阿娇找个倚靠。阿娇这孩子心思单纯,每次坐在哀家身边,就让哀家想起馆陶小时候。到底还是哀家的错,要不是从前哀家不争气,馆陶也不至于这般为女儿谋前程。”
苏蓉心知多说无益,便上前替窦太后解了头发,细细地为她梳理着头上的银丝。窦太后总说自己年纪大了,不必在头上戴太多东西。可每次宫宴,苏蓉还是替太后认真打扮。太后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欢喜的。
陈姀才出宫上了马车,便一把抱住了刘嫖,“母亲,女儿好想你。”
刘嫖也抱住了陈姀,轻轻地摸着她的脑袋。虽说陈姀当初替刘荣说话,让刘嫖有些恼怒。可这么久不见女儿,刘嫖早就忘了那件无关紧要的事。明明看出来陈姀胖了,还是关切地问道:“在宫里吃的好不好?可还适应宫里的规矩?有没有人欺负你?离家这么多日可有想家?”
陈姀闻着母亲身上好闻的香气,一一回答道:“皇祖母待我极好,我在宫里吃的很好。宫中规矩虽多,却也能适应。想出长信宫时,皇祖母会陪我,没人敢欺负我。女儿想家,想母亲……”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陈姀已经忍不住开始抽泣。
虽说她一开始认为自己愧对母亲,不敢面对母亲,便将长信宫当做庇护。可时间久了,早就忘记了先前对即将面对母亲责备自己的恐惧,满脑子只剩下对母亲的思念。
刘嫖见女儿哭了,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对她说道:“好孩子,母亲带你去做几身合适的衣裳,过几日你再回宫住些时日,等六月初,你的生辰要到了,母亲便接你回家。”
陈姀每年的生辰,公主府都宴请宾客替她庆祝。若是在皇宫之中,这寻常的公主都只是由自己的母亲私下庆祝,更何况陈姀。刘嫖怎么能忍心让自己的女儿留在宫中,连一个像样的生辰都没有。
见到陈姀穿着朴素无华又不太合身的衣裳是,刘嫖便有些心疼。一回公主府,刘嫖便让锦墨去把平日里替陈姀做衣服的女工叫来,又将陈姀头上的发簪摘下,替陈姀戴上她早就让人打好了的金步摇。
陈姀瞧见太后赏赐的发簪被刘嫖随手一扔,刚忙开口道:“母亲,这是皇祖母赏赐给我的。”
刘嫖看着铜镜里女儿美好的脸庞,说道:“这簪子是当年我父皇送给母后的,那时候他们刚从代国到了汉宫,父皇节俭惯了,这簪子属实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的女儿,吃穿用度自然都要是最好的。”
陈姀想起窦太后让苏蓉去库里取簪子的语气,还有当自己戴上簪子以后,窦太后抚摸自己时的神情。陈姀看得出来,窦太后很珍视这些东西。虽说她也觉得这些东西比起自己以往戴的,既廉价又丑陋。“这簪子毕竟是皇祖母赏赐的,女儿应当好好保管。”
刘嫖点了点头,见陈姀有这样的心思,入宫以后她也不必担心了。只是这话刘嫖没有明说,而是说起了别的。“你这丫头,在宫里得了赏赐,便忘了家。你的两个弟弟可是整日念叨着你,日盼夜盼等着你回家。”
一想起两个调皮的弟弟,陈姀不由得笑了,“他们两个整日里想着怎么合起伙来欺负我吧。”
陈姀本想与母亲明说自己不喜欢王娡,更不喜欢刘彻。只是她刚要开口,锦墨便带着替她做衣裳的女工走了进来。等女工替她量好了尺寸,刘嫖又替她选好了布料,已是日暮。陈姀一肚子的话,只好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