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嫖一早便让下人服侍陈姀梳洗打扮,陈姀只当是似从前一般进宫给太后请安,并没有多想。可她未曾想到,刘嫖竟带着她到了云阳宫。
刘嫖并未让陈姀行礼,只是拉着陈姀跪坐带案前,栗姬不悦道:“这是什么风把长公主吹来了?”
刘嫖压抑着怒气,无视了栗姬的阴阳怪气。“阿娇,你先去外面玩会儿。”
才来,便走。栗姬冷哼一声,对一旁的老宫女道:“棋姑姑,你带翁主去外头逛逛。”
棋姑姑心领神会,“是,奴婢一定好好带翁主逛逛。”
初春,迎面吹来的风还带着一丝寒意。偌大的皇宫,星罗棋布,高高的宫墙好似囚笼。纵使以往常随着母亲进宫给皇祖母请安,也常参加宫宴,可眼下独自一人跟着引路的姑姑七拐八拐,穿过了两处连廊,又走过一条石子路,现在还是漫无目的地走着,陈姀早就有些厌烦。引路的姑姑又是越走越快,丝毫不顾身后的姑娘已经有些跟不上了。
陈姀身着红色绣衣,白缎长裙不及地,刚好漏出足下白面蓝丝履。又有银链勾着红珠坠在眉心,步摇在发间摇曳生姿,小小年纪不施粉黛已是光彩照人。
引路的棋姑姑是栗姬宫中的管事姑姑,脾性随了主子,见陈姀只是个没有封号的翁主,又常听主子抱怨:“她父亲不过是千户小侯,单凭着她母亲长公主整日往后宫里送美人,才与皇上求得这翁主的头衔。瞧她整日里进出皇宫,打扮的花枝招展,比公主还要张扬。”
也怪不得栗姬看不惯陈姀,整个汉宫提倡节俭,刘启贵为皇帝依旧以身作则,后宫女子再怎么喜欢打扮只得附和着皇帝衣着朴素,一个个都巴望着能讨得皇上欢心,以此博得恩宠。陈姀虽是翁主,可她在公主府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哪里用得着讨别人的欢喜。
“棋姑姑,虽说栗姬娘娘让你带我随意逛逛,可你这七拐八拐地是要去哪?”陈姀虽年仅八岁,可板着脸来,眉宇间的威严当真随了她的舅舅。她在家中向来娇惯,虽说进了皇宫要谨言慎行,可对一个奴婢,陈姀看不得她的脸色。
这皇宫虽大,可宫殿顶上的琉璃金瓦在长年雨水的侵蚀下,光彩已经比不过公主府里的鹤纹瓦当。殿前百年的梧桐,虽已经开始长出绿叶,可树干上沟壑纵横,更衬得这皇宫冷漠荒凉。殿内的文玩珍宝,公主府里何时缺了这些东西?再说吃食,若非宫宴,宫中的饮食当真不比公主府好到哪去。至于这锦衣丝履,公主美人怕招摇不敢穿的,陈姀可以毫不避讳地穿在身上。她的母亲又受宠于太后,得势于帝王,陈姀何曾忌惮过谁,又何须忌惮谁。
可棋姑姑并没有把这个小娃娃当回事,回起话来好似训斥宫女一般,“翁主,这个时辰皇上该下早朝了,您随意玩耍不要紧,若是冲撞了……”
“冲撞?”陈姀不等她说完便开口打断,原本清澈的眼神透出几分凌厉,“我若是见了皇舅舅,请安便是,何来冲撞一说。况且皇舅舅现在该去给皇祖母请安了,这里离长信宫有多远你应该比我清楚。你这样带着我在宫里七拐八拐,就不怕冲撞了别的娘娘?若是冲撞了谁,别人处罚不得我,还不能处置你吗?”
“翁主恕罪,奴婢……”陈姀最后一句分明是在威胁自己,棋姑姑正愁如何解释,却见远处少年走来,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奴婢参见太子。”
陈姀闻言也回了头,见来人正是太子刘荣,从容地福身行礼,“见过荣表哥。”
刘荣走进一看,只见她甜甜地笑着,丝毫看不出方才冲棋姑姑耍了性子,看她低了身子便赶紧伸手将她扶起,“你我是兄妹,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说罢,又免了棋姑姑的礼。
刘荣已经十九岁,眉目之间有了几分大人的样子,可不到二十终究没有加冠,在陈姀眼里还是个玩伴。只是他比陈姀高了将近半个身子,陈姀要仰着头才能对上他的眸子。陈姀知道,他说不必在意这虚礼是真心的,不像栗姬,嘴上说着不在意,眼神里表露出的意味分明是想自己再给她磕两个头。
“表哥这是要去给栗姬娘娘请安?”见他去的方向正是自己来的方向,陈姀便开了口,又冲刘荣一笑,这一咧嘴,刚好漏出新长出的虎牙。
“阿娇真聪明,只是为何只有你一人,怎的不见皇姑母?”以往见到陈姀都是与她的母亲长公主在一起,刘荣不由得发问。
“母亲带我进宫,如今大概在与栗姬娘娘讨论大人的事,便让棋姑姑带我出来,可我都走了好久了,我猜她们已经说完了,我与荣表哥一道去找母亲吧。”陈姀并未向刘荣告状,棋姑姑不由得松了口气。
只是陈姀的语气似乎在撒娇,刘荣不免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小脸被风吹得通红,又想着云阳宫离这着实不近,陈姀脚下的鞋子华而不实,哪里能走这么远的路。可再一看陈姀依旧站得笔直,虽说碎发被风吹得有几分凌乱,可举手投足依旧端庄,当真是难为了这个小娃娃。
“这里离云阳宫可不近,阿娇若是累了,表哥背你过去如何?”陈姀虽深得太后喜爱,可毕竟只是没有封地的翁主,在宫中用不得轿辇,刘荣怕她走路太多磨坏了脚,于是开了口。
陈姀闻言,微微皱眉,“荣表哥,我已经长大了,再与你拉拉扯扯,被人瞧见了,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说完这话,陈姀率先迈开了步子,表明自己走起路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刘荣被她这举动逗得忍俊不禁,这个年纪的小丫头,心思可真是一般人猜不透,他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好好好,阿娇长大了,不是小时候非要骑在表哥脖子上的小丫头了,现在都想着嫁人了。不知道阿娇长大了,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我?我要嫁给功盖朝堂的大将军。”陈姀想起自己的父亲,虽说是功臣之后,可也不是什么大官,而母亲又是这王朝尊贵的长公主,陈姀虽小,也感觉到外人口中的父亲并非顶天立地的男儿。她想,她要嫁就要嫁给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纵使他明天就战死沙场。
想到这儿,陈姀脑海里竟浮现出了一个小乞丐的身影。她觉得有些好笑,一个小乞丐而已,还真能当将军不成。
刘荣并不知晓陈姀在想什么,只道:“哈哈,好,等我以后就给阿娇寻一个这样的夫婿。”
刘荣只当她是小孩子随便说说,便应了下来。他没有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其他宫里的娘娘与栗姬关系并不好,因此他那些公主并不亲近,倒是一直把陈姀当成亲妹妹。
刘荣说要给陈姀找个将军做夫婿虽说是玩笑,可他已经暗下决心,现在他是太子,若是日后他当了皇上,无论是什么样的男子,只要陈姀喜欢,他都会指给陈姀。
他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长公主怒气冲冲,而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以后。
“是母亲。”陈姀没走多远,便瞧见了一抹橘色的身影。来人虽然已为人母,可美目清冽,若非脸上带着怒气,定然是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只瞧着陈姀的模样,就能猜出她年轻时的样貌必能盖过这宫苑里成群的美人。
在皇宫里终究拘谨,还是陪在母亲身边踏实,想到这,陈姀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迎了上去。刘荣也大步跟了上去,一见长公主便俯身行礼,丝毫没有注意她脸上的怒气,“见过皇姑母。”刘荣为人谦和,面对的又是自己的亲姑母,行为举止大方得体,让人丝毫挑不出错处。
“太子的大礼我可不敢当,阿娇,我们走。”见了刘荣这样诚恳真挚地行礼,刘嫖的怒气不减反增,说完这话便拉起陈姀的手离去。
刘嫖向来跋扈,刘荣对此并未在意,只是见她拉着陈姀走得如此之快,刘荣的眼里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担忧,不知道陈姀受不受得了。
“母亲,我脚疼。”陈姀小声说道。
听陈姀这么说,刘嫖才放慢了步子,自己才与栗姬求亲遭到了拒绝,又见女儿与刘荣走在一起。刘嫖心中不免忧虑,遂蹲了下去,神色严肃与女儿平视,“阿娇,你告诉母亲,你可喜欢刘荣?”
“喜欢。”陈姀不假思索地答道,刘嫖还没来得及说别的,陈姀紧接着说道,“荣表哥答应我,若他当了皇帝,就把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许给我做夫君。”
陈姀此番回答倒是让刘嫖松了口气,原来女儿对待刘荣不过是妹妹对哥哥的喜爱。本想着,若是女儿心悦刘荣,那自己便放低身段,与那栗姬好好商量。不过既然陈姀对刘荣并没有儿女之情,那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刘嫖一抬眼,原来她们快要走到漪澜殿了。想起漪澜殿里梦日入怀的那位,刘嫖心中有了别的算计。
“阿娇,你是我的女儿,怎么能嫁给武夫。我的女儿,要嫁就该嫁给这世上虽尊贵的男子。”刘嫖说完,深深地往漪澜殿里看了一眼。
“世上最尊贵的人?那不就是……”陈姀脑海里浮出皇舅舅的身影。
刘嫖知道女儿聪慧,担心宫中人多嘴杂,赶忙捂住了陈姀的嘴巴。陈姀虽小可也明白,母亲怎么会让自己嫁给舅舅,那母亲的意思应当是要自己嫁给太子刘荣,可既然如此,为何母亲方才对刘荣那样的态度。刘嫖的手缓缓放下,陈姀又开了口,“母亲,我们要回府了吗?”
“不急。”刘嫖说完,便站起身来拉着陈姀往漪澜殿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