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族长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打消一家人想去报官的念头。
如今衙差都已经到了门外,他还没能说服这家里任何一个人,心里不慌才怪。
“安平,大家乡里乡亲,那事儿真的和安宁媳妇无关……”
陈安平不耐烦听,他是一定要为自己夫妻俩讨个公道的,打断道:“孰是孰非,大人自有公断,族叔在这无论如何强调,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都不会改变。你若不想让葛氏被牵连其中,最好是她真的没有出手。”
陈族长面色难看下来,自从陈傻子说漏嘴,他就想找机会把人接走。结果,一家人将陈傻子看管起来,他要是执意将人带走,挺惹人怀疑。这一迟疑,就让陈傻子指认出了葛氏……傻子的话不能信,只要没在大人面前说,这事就不要紧。
正当他打算冒些风险跑来陈家将傻子要回时,还没动身呢,就得知傻子被送到了衙门。外人看他这些日子毫无动静,其实他已经亲自去了大牢。
结果,这一趟白跑,傻子是重要的人证,他压根没能见着人。
“安平,我还是觉得咱们这家发生的事不要随意闹上公堂……”
“那是你。”陈安平耳朵支着,一直偷听外面的动静,可陈族长跟个蚊子似的在他耳边嗡嗡嗡,害他什么都听不着。他随口道:“族长哪天被人伤了,可千万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别去衙门给大人添乱。”
胡妍美热情的给各位衙差送上了茶水,为首的人问明了她的身份之后,并未拒绝她的好意。族长隔着窗户看到外面的情形,心头顿时又凉了半截。
族长去城里后,也打听了一下衙门中人的习惯。这么说吧,衙差行走在外,大部分时候都是替大人跑腿,他们绝不会接受犯人给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碗凉水,也只有苦主或是人证送上,他们才会喝下。
他们既然接了水,就证明衙差不是来找陈安平一家的麻烦的。再一次佐证了他先前的猜测,衙差这是准备办陈家的案子,特意来此,该是为了接人。
衙差来镇上也算是一件稀奇事,很快,酒楼中的陈家老两口也得了消息,二人赶回来时,衙差刚喝完了水。
陈母主动上前接碗,试探着问及几人来意。
陈族长没猜错,如今大人终于腾出手来办陈家案子了。实在是这事恶劣,为了算计清白人家的女儿竟然让其父亲受伤,还都是有血缘的亲人,简直毫无人伦良心。
胡妍美又说起了孔家后来绑了陈佳荣借此狮子大开口的事,期间还落了泪。
衙差初来乍到,虽然可以问路,但胡妍美主动表示愿意带路。
一行人骑着马去了村里,胡妍美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孔母,看到女儿,她先是蹙眉。既然不肯原谅,为何又要上门?
刚想质问两句,余光就瞥见了边上乌泱泱的一群人。孔母定睛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上。她脑中一瞬间全是空白,下意识想抬手关门,又因为手软腿软,好几次都没人摸着门板的边边。
为首的衙差上前,问:“这里可是孔清的家?”不待面色惨白的孔母回答,他继续道:“我等奉大人之命,提孔清父子去公堂上问案!”
孔母先前抱着些侥幸,哪怕儿子做错了事,万一求得了陈家的原谅,也就不用坐牢了。或是此事变成一桩悬案,从头到尾和孔家无关,再或是大人腾不出手来,后来就把这事给忘了……此刻听到衙差的话,孔母心里的侥幸尽去。
孔清受了伤,根本还下不了床,一堵一个准。
最近孔长发也在屋中养伤,他被揍得鼻青脸肿,实在不好意思见人。也是受不了外面的流言。
父子俩连连喊冤,还是被衙差绑上了马,孔清看到是亲生姐姐领来的人,心中恨极,张口就骂:“孔娇娇,老子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自私的人,孔家生你养你,还把你送到陈家享福,你不记恩就算了,眼看自己过得好。转头就把一家人告上公堂……要是重来一次,娘绝对在生下你的时候就把你溺死在桶中了……”
胡妍美并不生气,只冷笑着道:“把我送去陈家是享福?亏你说得出口,你眼睛是瞎的吗?”
孔娇娇确实是到了陈家酒楼之后才能吃饱穿暖,也被陈家人另眼相待进而聘为儿媳。但酒楼中伙计那么多,陈家人只看重她,想也知道能让常年做生意的陈家人疼爱她有多难,勤快是必然的,还得有眼色懂得眉高眼低,且陈家酒楼想要多赚银,伙计也不是乱请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有时候少了坑就得剩下的萝卜多担待。可以说,孔娇娇整日里除了干活就是干活,忙碌的时候整个人脑中都是空白的,就跟个只知干活的木头人一样。
衙差并不愿意听姐弟俩争辩,他们来是拿人的,确定了孔清父子俩的身份,立刻就将人带去了镇上。彼时,陈家人已经将陈安平挪上了马车,打算一起去公堂上。
这番动静很大,周围的邻居都知道了,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也有人帮陈家的忙,主动帮着抬陈安平上马车。
陈族长已经不在。
胡妍美临启程时发现此处,主动找到了为首之人:“差大哥,不知大人可有问过我们送去的那位傻子?他口中的红嫂子……也就是拿糖请他去路上拴绳子的妇人,就在隔壁村里,你们要不要带她一起走?”
大人没开始问,自是不知此事。若是不带,等到大人问及,还是他们这些人来跑腿,衙差沉吟了下,道:“前面带路。”
陈安宁以前很感激葛氏的付出,哪怕她经常找借口回娘家或是出门干活,一去就是一天不归,他也睁只眼闭只眼。但如今他知道葛氏跑出去是为了和情郎相会,再不能心平气和,看到葛氏,他脑中浮现的就是她婉转在别人身下承欢的情形,要多恨有多恨。
于是,葛氏的日子不好过,每天都要挨骂,还要忍受男人的指桑骂槐,她若是顶嘴,陈安宁就要动手摔东西。
葛氏很怕自己做的事情被外人知道,当然不希望家中出现动静被人疑心,只得忍了又忍,听到有人敲门,她麻溜地跑了出来。
然后,她就后悔了。
若是晚来,还能多高兴几息。
“陈葛氏,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葛氏伸手扒住门框:“我什么都没干!”
为首之人有些不耐:“大人不会冤枉好人,若你无辜,稍后我们会送你归家。”
“我不要去城里,你们这些人都是骗子。”葛氏开始胡搅蛮缠。
陈族长迎上前,想要试图帮忙求情。
胡妍美立即道:“这位是我们陈家的族长,一直都想让我们打消报官的念头,他口口声声说葛氏没有参与进来,好多次上门求情,还指责我胡编乱毁人名声……”
这么拉偏架,肯定不止是因为葛氏是他侄媳这么简单。
于是,陈族长原本只是想上来说两句话,看能不能留住葛氏呢,结果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城里去,期间孔家父子得空就喊冤。
后来,衙差实在厌烦,找了坨布塞进了父子俩口中。
本来要为自己求情的葛氏立刻就住了口。值得一提的是,体弱的陈安宁想要知道妻子到底有没有对不起自己,找了村里的牛车远远坠在后面。他甚至还带上了两人的女儿,若是大人查出养了多年的孩子不是他的血脉,他还要告葛氏与人苟且后欺骗自己的事。
镇上去城里路途遥远,单面都要走几天,到了城门口时,一行人都挺疲惫。但都没耽搁,直接到了衙门。
大人已经等了许久,得知人来了,立刻开堂审问。
这又是陈族长没想到的,这简直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嘛。
事情因陈傻子而起,哪怕他是个傻子,若事情真的是他做的,也要因此入罪。律法言明,无意害人也不能无罪,只是罪名比较轻。
有胡妍美先前的话在,大人着重问了几句,陈傻子再一次指认葛氏就是让他去路旁拴绳子后,又教他说无人指使他干这事之人。
葛氏做的时候不觉如何,此时终于知道害怕,心中惶恐不已,她努力镇定,道:“我没有。”她磕头道:“请大人明察,小妇人从来没有让傻子做这些事!”
闻言,痛得面色变成了惨青的孔清心头微微放松。
只要不是葛氏,就牵扯不出他来……一口气还没松完,他又想起自己骗了陈佳慧上门让儿子与她生米煮成熟饭之事。
孔娇娇绝不会放过他,一定会提及此事。到时候,他哪里还能脱身?
再有,他绑了陈佳荣想讨要好处之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且那件事情牵扯的人很多,就算他咬着牙齿不承认,那参与的人中定然有扛不过大人官威而招认之人。
想到这些,孔清心头越来越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总觉得,自己这一次到了公堂之后,再想出去,怕是没那么容易。
孔母没跟来,一来是没出过远门,二来是不敢面对。
葛氏死不承认,又没有其他人证。只凭着傻子这话就对她用刑说不过去。
胡妍美见状,说起了孔清派人劫走陈佳荣后上门讨要银子的事。
大人皱眉:“孔清,可有此事?”
孔清恨得咬牙切齿,他瞪着胡妍美,道:“姐姐,你就不怕我把佳慧的事往外说?”
胡妍美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提及陈佳慧险些受辱,她虽是苦主,但事情若是传出,她名声一定会受损。
世道不公,让人无奈得很。
“说吧。”胡妍美不疾不徐:“此事错的不是佳慧,她就是太相信你这个舅舅才会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真说出来,你们父子罪名更重。”
孔清:“……”
大人一拍惊堂木:“说清楚!”
孔清:“……”完了。
要是真的掰扯明白,他也别想再回家了。孔长发年纪小,被姑姑揍了两顿,因为家里银钱不多,都没怎么看大夫,现在那处还没反应,脸上还鼻青脸肿,他越想越崩溃,哭着道:“大人,我姑姑她太凶了……她下手太狠,害我不能人道,又把我打成这样。”
大人今日看到这一行人,心头也挺疑惑来着。苦主看着憔悴,但精神不错。反而是这害人的父子二人看着凄凄惨惨,像是被人狠揍了几顿似的。
闻言,大人看向胡妍美,质问:“真是你打的?”
胡妍美将陈家荣拉推在前面,又让他抬头让大人看清楚他的伤,振振有词道:“他们该打,民妇气不过才动了手,请大人明察!”
打人还有理得很。
贼人上门偷东西,被主家抓到之后狠揍一顿,那是活该。孔清父子就是这种情形,害了人还被抓个正着,打就打了!
孔清本来就青了面色愈发难看,他腿骨是断了的,这一路过来,因为他是疑犯,衙差并未照顾,平时都是拎上拎下,而会照顾人的孔母因为心中实在惶恐没跟来,从头到尾没人帮着求情。此刻孔清只觉浑身疼痛,每一息都觉得煎熬无比。眼皮如有千斤重,随时会晕厥一般。
最骇人的是,他痛得眼前阵阵发黑,害怕自己这一闭眼,或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连晕都不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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