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初夏。
南城已经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空气里却蕴着丝丝燥意。
以往这样的天气都会让陶诺诺感觉烦闷,可今天她的心情却意外的愉悦。
南漫书店是一个月前才在南城大学附近开的。
当时一听说这家店招人,她就到这来兼职了。
大二的课不多,余下的空闲时间既能在书店看看书,又能赚一些零花钱,何乐而不为呢。
南漫书店店面不大,但设计巧妙,把仅有的面积有效地利用起来,既有条有理地摆放了很多书籍,又有提供茶饮和专门阅读的区域,风格古朴典雅,所有摆放的木桌、木椅都有沉厚的质感。
听副店长说,这是老板亲自设计的。
但在这兼职的一个多月里,陶诺诺一次都没见过这位传说中极有品味的老板。
今日许漫调的新书《归途》上市,书店里挤满了来买书的大学生,收银台前的队伍已经排列成了一条长龙。他们热烈地讨论着与许漫调有关的话题,以至于今天的书店不似往日那般安静。
那边热闹异常,陶诺诺却独自在阅读区擦拭桌椅,与周遭隔了一堵无形的墙,仿佛身处在另一个世界。
今天没人在阅读区读书,她不自觉地就哼起了小曲儿:“如果说,你是海上的烟火,我是浪花的泡沫……”
“我不是。”
一个男生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
陶诺诺停下手里的动作,朝他看去,打趣道:“我们季大帅哥今天怎么有空来书店啊?”
季余尧举起手上的书摇了摇,笑着回答:“来买我女神的新书啊!”
从初中起,季余尧就和她是同班同学,高中两人又被分到了一个班级,也算是有缘分,久而久之就成为了朋友。高考后,她读了南城大学的中文系,季余尧读了南城医科大学,两所院校挨得近,这朋友关系便就继续维持下去了。
陶诺诺眉一挑,定睛看了眼他手里的书——正是许漫调的《归途》。
她淡淡收回目光,轻点了下头,反应颇为平静。
“诺哥,我就纳闷儿了。”季余尧走到陶诺诺身边,略微不满地说着,“我身边的人都喜欢许漫调的书,就你不喜欢。”
陶诺诺轻笑:“噢?这么多人喜欢她吗?”
季余尧指着那边排队的长龙,升起了一股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骄傲感:“看见了吗?那些人全都是来买她的书的。”
说完,他还特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陶诺诺顺着他指的方向轻描淡写看过去一眼,而后摇头笑了笑,“行了,知道了。”
季余尧:“……”就不能给点大反应?
他“嘁”了声,问:“诺哥,你今天什么时候下班?”
陶诺诺:“还早,我今天应该最后才下班,你先走吧。”
季余尧想了想,又道:“我可以等你。”
陶诺诺摆摆手,“不用,你们学医学的到期末哪有什么空闲时间,你快回学校去吧。”
两天又随便说了几句,季余尧在陶诺诺的百般催促下,最终还是离开了书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就到了晚上九点书店关门的时间。
收银台前排队的长龙已然消失,书店冷清得只剩下几个人。
陶诺诺将其他区域收拾干净后便到收银台处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桌上的笔摆得凌乱,她从中随意拿起一根放在鼻子下方撅嘴夹着,然后哼着小曲儿收拾整理其他笔和纸。
“某一刻,你的光照亮了我……”
突然,许漫调的新书《归途》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往上是修长好看、骨节分明的手指。
紧接着,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请问现在还可以买书吗?”
陶诺诺哼着的小曲儿连同她手里的动作一并停下。
心莫名地紧了下,许久未有的慌张与无措。
她茫然地眨眨眼,迟钝地抬起头来——下一秒,夹在鼻与嘴之间的笔掉在了地上,跳动了好几下,发出几道清脆的声响。
但跳动的节奏远远慢于陶诺诺的心。
眼前的男人西装革履,哪怕隔着一个收银台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矜贵的气质。
他的面容沉稳平静,可在看清她时,那双沉静的瞳孔里便有情绪往上翻滚。
陶诺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大脑直接死机,没了丝毫的反应。
男人也一样。
良久之后,他才突然勾起唇,缓缓吐出几个字,带着清浅的笑意:“小桃子?”
陶诺诺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反复确定她现在所看到的不是她的幻觉,不是她的梦境。
过往无数的回忆如洪水般席卷而来,以决堤之势将她淹没。
她迟迟未作出反应,只是那样静静地盯着他看。
“愣着干什么呢?”
副店长何质发现这边的不对劲便走了过来。
他捡起地上掉落的笔,将陶诺诺往旁边轻轻推了推,然后接过男人手中的书,很抱歉地开口:“不好意思,我马上为您结账。”
男人似也刚回过神来,只点点头,未发一言。
陶诺诺的目光依然直直地落在他身上,不避不让,没有丝毫的掩饰。
她面上无波无澜,只是视线灼热无比,可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翻滚不休。
这样的结账工作何质今天已经进行了一天,熟练程度自不用多说,很快便对着男人道:“先生,二十八块六,谢谢。”
男人点头,拿出手机扫描二维码,十秒后结账完毕。
这时,何质突然接到一通电话。
一分钟后他挂断电话,叮嘱了陶诺诺几句便离开了。
氛围再次凝固。
陶诺诺走回收银台正中间,垂下眸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小会儿,男人的声音再次在她的耳边响起,混着笑意:“不认识哥哥了啊?”
陶诺诺抬眸,对上他明亮的眸子,仍旧没吭声。
认识,当然认识。
这张夜夜都在她梦中出现的脸,她怎么会不认识。
她只是恍惚和疑惑。
在她生活里整整消失了五年几乎没有任何消息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而且神色如常到仿佛这五年的分别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嗯?”许斯礼微偏了头,朝她微微挑了下眉。
陶诺诺不安地抿了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认识。”
许斯礼勾了下唇,然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腕表,道:“吃晚饭了吗?”
陶诺诺没多想,摇了下头。
“那赶快收拾东西。”许斯礼说,“哥哥请你吃饭。”
陶诺诺迷茫又复杂地看着他。
他的语气无比熟稔、自然,和五年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依然温柔得让人心尖酥麻。
可这不是五年前。
她不再是十四岁为了物理题头疼的小姑娘。
他也不再是那个只爱穿衬衫的少年了,他穿了成年人的西装,打扮成了大人的模样。
是她没见过的样子。
那种陌生的熟悉感,让陶诺诺怎么也缓不过来。
过去和现实交叠,虚无且不真切。
太突然了。
真的太突然了。
虽然一直在等他回来,但她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在这样阴雨连绵的天气,来买许漫调的书。
许斯礼也不催她,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嘴角微微带笑,目光柔和。
又是好一阵的沉默。
陶诺诺轻点了下头,只说好。
-
室外依然下着绵绵细雨,地面湿滑,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天空黑得纯粹,却被万千灯火微微照亮。
陶诺诺正要去包里拿伞,头顶就有一把伞为她挡住了雨滴。
她侧头看去,许斯礼扬着笑说:“我的车就在旁边的车库里,很快就到,打我的伞就行。”
陶诺诺将身上斜挎包的拉链拉上,跟刚才一样,点头说好。
细雨纷纷,没有清脆的滴答声。
周遭的一切都很安静,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是诡异的沉默。
五年前,她也这样和他同打一把伞。
同样的下雨天,同样陌生的他和同样无措的她。
她低头看着被雨打湿的地,脑海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被一团乱麻挤得满满当当。
不知不觉就跟着他进了车库。
“上车吧。”他说完便为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陶诺诺抬起头来略显无措地应了声,而后小心翼翼地上了他的车。
车里很干净,既没有香味,也没有摆放小物件。
几秒后,许斯礼从车头绕到驾驶座。
开门,上车,关门,一气呵成。
环境突然变得逼仄,陶诺诺连呼吸都刻意慢下了几分。
她努力地试着让自己的心情变得正常一点,可车库里暗淡的昏黄灯光竟被人挡住,一大片阴影突然覆盖下来。
许斯礼凑到她面前来,她不得已之下和他四目相对。
她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眼前的男人却眉眼带笑,平静如常。
几秒后,他拉出她身侧的安全带快速给她系上,随后退回了自己的驾驶座。
他移开身子的那刹那,她听见他低低地笑了声。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呼吸上一口气,便又听他开口了:“小桃子想吃什么?”
陶诺诺的脑子里直接蹦出了两个字——火锅。
她也毫不犹豫地说出来了。
许斯礼笑着点头,缓缓启动车子,“小桃子还是对火锅情有独钟啊。”
陶诺诺垂下眸子。
她之所以会干脆直接地说要吃火锅,并不是因为她想吃火锅。
她把头低得更下去了一点。
终究还是没忍住,一字一句道:“那是你欠我的。”
很突兀,很别扭,也很古怪。
她说完,悄悄瞥了一眼许斯礼。
他神情明显一僵,眼里的笑意瞬间消失。
陶诺诺看不出他是忘了还是没忘,只好收回了视线。
下一秒,她听见他轻轻地“嗯”了声。
然后,他说:“哥哥欠你的。”
他记得。
他还记得。
他居然没忘。
陶诺诺在这一刻才稍微释然了几分。
但也只是仅有的几分。
今晚的火锅店关门都意外的早,两人最终没吃成火锅。
他带她去了一家中餐店,在小包间里坐着。
他笑着问她吃什么,她很客气地说随便。
他没再询问,很快便点了几道菜。
等菜的间隙,有人给他打电话,他出去接听。
包间的门没有关上,她借着门缝打量他的背影。
他好像比以前更高了,但依然很清瘦,甚至比以前还瘦了点。
若不是他的肩宽,这西装怕是都撑不太起来。
如果说以前的他身上有一种清风朗月般的气质的话,那么现在的他从头到脚都写满了矜贵,还有成熟。
晚上人少,没过一会儿菜就上齐了,他也接完电话回来。
他笑着说说小桃子快吃吧。
她说好,却迟迟没有动筷子,只是盯着眼前的菜。
她还在想着该怎么接受这个突然的重逢,他已经笑着点好了满桌她喜欢吃的菜。
可是她不感动。
她只是遗憾,遗憾这些菜全都是她曾经喜欢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遗憾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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