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个夏天

许斯礼的房间是由书房改造而来的,他来后田乾云还特意买了一个衣柜放书房。

如果说这个房间里还有什么能证明这里曾有人住过,那大概就是眼前这个空荡荡的衣柜。

无数种情绪从心底蔓延上来交织在一起,陶诺诺的心跟扭麻花似的难受。

他什么时候回南城的?

他就这么回慈城了吗?

连一个道别都没有吗?

说好的火锅呢?

她之前问过许斯礼他高考后会待在哪里,他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只说到时候再看。

她从未想过他的离开会来得如此突然。

她曾经无数次害怕亲眼看见许斯礼收拾行李离开这里,害怕自己会在许斯礼面前哭得狼狈,却怎么也想不到连害怕的道别都未到来。

刚从中考中解放的愉悦心情不可控地低沉下来,低到尘埃里,低到最深的海底。

陶诺诺没有走。

一整天都坐在许斯礼曾住过的这间房里。

沉默地接受着他离开陶家的事实。

没关系的吧。

只要以后还能经常联系就足够啦,又不是再也见不到啦。

她拼命地这样安慰自己。

可无论怎样安慰,眼泪还是一直往外流。

在这个家里,她再也没有会每天给她讲题给她做饭陪她打闹的哥哥了。

没有了。

-

晚上六点,田乾云下班回到家。

她买了各色各样的食材,准备做一顿丰富的大餐来庆祝陶诺诺中考结束。

“诺诺,妈妈买好吃的回来啦。”

田乾云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陶诺诺的房间,却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这孩子还没回来吗?诺诺,诺诺……”

田乾云的声音随着她的脚步一起在书房门口顿住。

陶诺诺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与墙紧挨着的书柜,眼神空洞迷离,仿佛游走在另一个世界。

田乾云抿了抿唇,快步走进去,轻轻拍了拍陶诺诺的肩,语气故作轻松:“诺诺,快来看妈妈买了什么好吃的。”

陶诺诺的表情丝毫未变,过了好几秒她才淡淡开口,语调很平,没有生气:“妈妈,斯礼哥哥回家了吗?”

田乾云稍顿,而后刻意地扬起笑:“是啊,回家了。”

陶诺诺缓缓侧头看向她,嘴角绷成一条直线,没再吭声。

“怎么了?”田乾云莫名有点心虚。

陶诺诺的情绪渐渐变得不可控,语调升起却满含心酸:“他为什么要趁我中考的时候将自己的东西收拾走啊?他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呢?不是说要请我吃火锅吗?”

田乾云嘴角的笑僵了下,颇为勉强地解释:“可能是怕你看见他走会哭吧。”

“可是他这样不告而别,我就不会难过了吗?”陶诺诺立刻反问。

田乾云心里憋着事儿,一时间心情也很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道:“哎呀我怎么知道那么多。”

“他有急事吧。”陶诺诺再次开口,与其说是在问田乾云,不如说是在自我安慰,“有必须要马上解决的事,所以才会没来及跟我道别,一定是这样的。”

只有这样,她心里才稍微好受点。

“是啊。”田乾云脑海里思绪有点乱,就那么顺着陶诺诺的话说了下去。

陶诺诺眨了眨眼,而后对上田乾云的目光,眼底幽暗无光,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那他有什么急事呢?”

田乾云:“……”

陶诺诺不依不饶:“妈妈,你应该知道吧?”

田乾云:“……”

“妈妈。”陶诺诺又低低地唤了一声。

她看着田乾云,眼里满是压抑的难过。

许斯礼平常讲话温柔,对待长辈有礼有节,所有的细节都体现着他不俗的修养和高情商。

别说是陶诺诺,就连人到中年的陶研渊和田乾云心里对他都是满满的赏识和赞许。

看着女儿这压抑的样子,田乾云心有不忍,不想再瞒她,但又怕知道实情的她太难过,便故作轻松地开口:“斯礼哥哥啊,他……他回去继承家产了。”

闻言,陶诺诺的眼睛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

啥玩意儿?

那个时不时就在她这里要糖吃、抢她草稿纸、让她请吃火锅的贫穷高三学子,居然高三一毕业急匆匆赶回去继承家产了?

怪不得躲着她呢,这是怕她问罪啊!

天哪,她陶诺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被他骗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被骗走的钱倒是不要紧,可被侮辱的智商该怎么找回来!

田乾云见陶诺诺悲伤的情绪缓解了几分,心里松了一口气。

怕陶诺诺再问她什么问题,她赶忙去厨房做菜了,留下陶诺诺一个人继续待在书房里。

刚才还有满腹心事的陶诺诺,此刻只有满腹的牢骚和抱怨。

这个阴险的狗哥哥!实在是太坏了!

为了继承家产专挑她不在的时候把自己的东西带走,像是生怕她抱他大腿分一杯羹一样!

可是不知为何,想着想着就渐渐觉得不对劲儿了。

为什么突然继承家产?

难道……他家里出什么事了?

是他在慈城的妈妈怎么了吗?

陶诺诺不敢再往下想。

比起刚才单纯为他的不告而别感到难过,现在更担心他是不是在经历什么巨大的变故。

刚才她其实就觉得田乾云有点怪怪的,说起话来不像平时那样干脆利落,心虚且没有底气。

但她知道,在田乾云这里,她是再也问不出多的什么了。

沉默地在书房继续待了一会儿后,陶诺诺回了自己的房间用手机给阮清瓷发消息:【清瓷,你有温奇昀哥哥的联系方式吗?】

阮清瓷:【有呀。你要吗?】

陶诺诺:【嗯,给我吧,谢谢清瓷。】

过了会儿,阮清瓷将温奇昀的扣扣号发给她。

在等待好友请求通过时,她不禁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

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

次日上午,陶诺诺依照和温奇昀的约定,在学校的小树林见面。

她到了二十分钟后温奇昀才姗姗来迟。

温奇昀穿着骚气的粉色短袖,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在陶诺诺对面的长条木凳上坐下。

“小桃子有什么事儿找我啊?”他挑起眉笑着问。

陶诺诺一顿。

“小桃子”这三个字她已经好几天都没听见过了,心里不免升起一阵陌生的熟悉感。

但从温奇昀嘴里叫出来和从许斯礼嘴里叫出来是完全不同的。

温奇昀叫得很随意,带着几丝玩味和散漫,而许斯礼叫得很温柔,只是第一个音就足以让她心尖酥麻,像三月煦暖的风,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让她觉得自己是被关心着、宠爱着的。

陶诺诺艰难地收起自己飘远的思绪,对着温奇昀勉强扬唇笑了下,说:“还钱。”

“啊?”温奇昀很诧异,“还什么钱啊?”

陶诺诺眨眨眼,“我哥哥之前不是找你借了好几千买演唱会门票吗?”

温奇昀沉默着想了想,道:“没有啊。他那么有钱,怎么会来找我借钱。”

陶诺诺:“……”

他那么有钱!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钱!!

只有单纯善良天真烂漫的她信了他的邪!!!

陶诺诺压下心头的不满,快速转变话题:“奇昀哥哥,我哥哥为什么这么急着回慈城啊?”

她找温奇昀的目的其实是为了问情况,还钱只是一个幌子。

她话音一落,温奇昀就瞪大了眼,眸子写满了惊讶。

他张了张唇,老半天后才问道:“许斯礼回慈城了?”

“啊?”陶诺诺也睁大眼,“你不知道吗?”

温奇昀快速地摇摇头,“没听说啊。”

陶诺诺心里揪起来,又问:“我妈妈说他高考完就和同学出去旅游了,是你和他一起的吗?”

温奇昀诧异地皱起眉头,“旅游?什么旅游啊?”

陶诺诺:“……”

她真的没有想到温奇昀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低了语调问。

温奇昀想也没想就答:“高考结束那天下午。当时我叫他一起去吃毕业饭,他死活都不答应,说要回去给你讲题,我当时还夸他是国民好哥哥呢。”

陶诺诺的心里猛地一紧,像被人狠狠掐住,连呼吸都有几分困难。

他没有忘记他的承诺。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他才会选择不告而别?

眼眶又在不自觉中湿热起来。

陶诺诺慌乱地用手擦了擦眼睛,而后垂着眸子,刻意避开温奇昀打量的视线,低低道:“你们高考结束后,我再也没见过他,电话也怎么都打不通。昨天我考完试回家,他所有东西都不在了……我妈妈说他回去继承家产了……”

越到后面,她声音颤抖的幅度越大,情绪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崩盘。

察觉到陶诺诺的难过,温奇昀的表情也渐渐凝重起来,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他……可能又遇到什么事了吧。”

“又?”陶诺诺猛地抬起头,那双眼已经红得不行。

温奇昀缓缓地点了下头,而后开口:“你知道他外婆吧?他外婆在他初三那年查出胃癌晚期,然后在他返校领取初中毕业证那天去世了。他妈妈把他接到慈城去,他再也没和我们有过联系,直到高三他因为学籍的原因再次转学回来。”

陶诺诺沉默地听着,连呼吸都在不自觉中放缓了。

“程佑你也见过吧?他是不是经常说许斯礼是个薄情冷漠的人?”温奇昀问。

陶诺诺点点头,“嗯。”

温奇昀无奈地笑了下,道:“以前我们三个是很好的朋友。程佑喜欢沈艺连,但沈艺连喜欢许斯礼,程佑本来准备把沈艺连让给许斯礼,但许斯礼不仅拒绝了沈艺连,还在毕业后直接消失了。程佑脾气比较暴躁,气他冷漠绝情,所以今年见到他就老挖苦他。”

陶诺诺有一瞬间的恍惚。

没想到程佑和许斯礼以前居然是朋友。

“他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啊?”陶诺诺很不能理解。

温奇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缓缓道:“许斯礼他爸以前是做生意的,后来因为嗜赌把家业搞垮了,经常对他和他妈妈拳打脚踢,他妈妈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就和他爸离了婚,把他送来了南城让他外婆抚养他长大,自己在慈城创业打拼。”

他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似是又想起了别的什么,几秒后才再次开口:“他最初转来我们小学班上的时候,经常被班上那些男生嘲笑是没爸妈的孩子,你别看他现在温温柔柔,他小时候还经常因此和别人打架被老师训呢。”

温奇昀再次停下来,对上陶诺诺的目光,语气温和却满是伤感:“大概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一遇到什么大事,就会忍不住躲起来,谁也不见吧。”

陶诺诺没吭声。

眼眶湿热得不像话,泪水再差一点就要决堤。

这一年来,她和他同住屋檐下,却和他有着最遥远的距离。

她一点都不了解他,一点都不。

她以为他强大到无往不利,以为他刀枪不入坚不可摧,却没想到他可能是比她还要脆弱的人。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沉默相对了很久很久。

忽的,陶诺诺开口道:“我去慈城能找到他吗?”

女孩的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无论多少年过去,许斯礼都是那个能让无数女孩牵肠挂肚的人啊。

温奇昀无奈地笑了下,目光和语气都很柔和,“他不会让你找到的。”

温奇昀毫不犹豫说出来的一句话,直接掐断了陶诺诺最后的一点念想。

她终于明白程佑为什么总是说他冷漠绝情。

可是她不想明白。

天空突然下起暴雨。

南城的夏天,一向如此。

可这场暴雨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势汹汹。

-

中考成绩公布的那天,得知自己物理考了满分的陶诺诺欢天喜地地跑到书房想要给许斯礼分享这个好消息,进门那一刻才突然意识到,他不住这里了。

提前预习高中的知识,看到不懂的地方,她满怀期待地去书房请教许斯礼,却终究还是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了。

独自一人在家,安稳地等着许斯礼来叫她吃饭,却也在肚子发出响声的那一刻想起,他早就不在这个家里了。

无数次遗忘他的离开,却又无数次地想起他的离开。

这个夏天,一向不爱看书的陶诺诺待在许斯礼曾住过的书房里,看完了所有他看过的书。

那些曾让她觉得头昏脑涨的文字,现如今竟成了她和许斯礼交流的唯一方式。

八月初,父母为了奖励她考上南附中,带她去另一座城市听了林晚放的演唱会。

当晚,林晚放翻唱了《追光者》,自那之后,这首歌成了她每夜入睡前必听的曲目。

而那张上次演唱会时她偷拍许斯礼的照片,也被她设为了手机壁纸。

从此,她再也不敢将手机拿给任何人看。

又一年夏天结束,她上了高中,遇见了很多新的人。

却再也没有哪一个,能唤醒她心中的夏天。

他说过,要让理想的未来毫无悬念地到来。

她理想的未来里有他。

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好好长大吧。

「我的哥哥是一只鸵鸟。

我不知道他究竟往哪里去了,我只愿,他踏上的是没有荆棘的归途。

他真的自己去买糖了。

而我好像,真的,再也没有哥哥了。——《小桃子水果园》」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的某桃:我要哥哥我要哥哥!

以后的某桃:你不是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