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边缘

李听舟木愣愣地看着那条动态,足有两三分钟没敢动弹,而后他脑子空白地退出界面,给江语打电话。

“江语,你到哪里了?”他问。

江语听出他声音不对,有点疑惑:“你怎么了?我在停车了,马上到你家。”

李听舟直接挂了电话。

他下床想去接江语,起来的时候起猛了头晕,脚尖不小心勾在被子上,整个人直接面朝下摔过去,右膝盖砸在地板上,咚一声响。

剧痛来得遽然,他咬了一下牙,在原地跪了两分钟,起身下楼。

在大门口接到江语,一见到他,江语就担心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李听舟神色仓惶,一把拽住他手。

阿姨去了超市买菜,在一个单人沙发上,李听舟蜷在江语旁边,捏着手机。

刚才已经给舒杨打了个电话,挂掉之后两个人就各自沉默着。

李听舟一脸空白,把那条朋友圈看了无数遍,末了江语收掉他手机:“别看了。”

屏幕消失在眼前,但是李听舟早已经能一字不落地背下那条动态——

“讣告:徐司章已于3月15日去世,多谢他生前各位亲朋好友的关心,祝好。”

简单得像是一个玩笑。

“江语,”李听舟说,“会不会是司章哥跟我们开玩笑的?我生日那天他还给我发消息了,他给我看了束河的照片,我翻给你看——”

他去抠江语的手,想把手机拿回来,手指刚碰到,手机震动了一下。

对视一眼,江语点开新消息,看到舒杨简短的回答:“给他姐姐通过电话了,跳楼,人已经葬了,没有立碑。”

“跳……”李听舟说了一个字,声音突然就哑了,低头用双手捂了脸。

江语回手揽他肩膀,安抚地在他肩头捏了一下:“走,回去,舒杨今天在家。”

开车朝着城北区走的路上,李听舟缩在副驾上,他拿着手机,把五个人的群翻出来,将聊天记录通通看了一遍,后点开徐司章的头像,看跟他来往的对话,随即翻遍他的朋友圈,最后又落到上午那条动态上。

哪怕是跟相恋多年的男友分手,徐司章也从来没在人前露出过坏的情绪,他好像从来不懂迁怒,也不知道发泄。

“我想起来了,上一回他跟我说,他在舒大哥那里住了一周,那时候他跟他男朋友分手了,肯定心情不好。”李听舟小声说,“我还后悔来着,后悔那一周没跟你去过舒大哥家,要不我们几个还能陪陪他。”

江语转头看了一眼他的侧脸,趁着红灯,点了支烟。

这几个人里面,跟徐司章关系最好的自然是舒杨,最不熟的是他。因为有共同的朋友,因此知己虽然算不上,但是互相欣赏,把对方当可信任的人是无疑的。

这消息来得仓促,江语不是第一回面对这种事情,但看着李听舟的样子,依然觉得呼吸不顺畅。

路上稍稍堵了一会儿,回到江语那里已经是一个多钟头之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门,就看到舒杨仰躺在沙发上,手肘搭着眼睛,露出来的半张脸惨白。

从跟成新意被迫出柜之后,舒杨已经独自挨了太长一段时间,精气神只剩下强打起来的那一点,此时徐司章的消息仓惶传来,似乎是在他包裹自己的薄膜上刺了一个孔。

听到声音,舒杨慢慢放下手,坐了起来。

李听舟和江语交换了个眼神,都没多说什么,只是默契地朝着沙发另一边走,跟舒杨对坐沉默。

“我们能去看看他吗?”过了很久,李听舟低声问。

舒杨摇摇头,脸埋在手心里,抬头时说:“他家里人怪他自私,很生气,说没结婚的小孩不能立碑,意思应该是不让去看。”

李听舟怔怔,江语抬手揽住他,在他僵直的背脊上无声地抚了几下。

夜来得极快,来了之后就以霸凌的姿态将黎明往后挤,人难眠。

早上空气凉,天还没大亮,江语去屋里抱了毯子出来,分别给李听舟和舒杨裹了一条,而后出门买早餐。

门轻轻合上,李听舟茫然地睁开眼睛,半晌发现舒杨也醒了,问:“舒大哥,今天请个假吗?”

“没事。”舒杨说。

李听舟没再开口,只是盯着窗外,看天光一点点亮起来,闹钟响起,舒杨抬手关了,忽然喊:“听舟。”

“嗯,”李听舟转头看他,“舒大哥?”

舒杨声音很低,像梦话似的,他说:“你觉得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李听舟一愣,一时没理解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没来得及回答,江语提着早饭回来了,舒杨起身去洗漱。

等舒杨上班走了,李听舟还在琢磨他刚才那句话。

趁着江语在厨房里收拾,他摸出手机,给成新意家的阿姨打电话。那头好像是在找僻静的地方说话,好半天才接起来。

“白姨,”李听舟也放低声音,“成成怎么样了?”

白姨叹口气:“还是犟着,人都瘦脱形了……我听说那个叫舒杨的孩子出事了?”

“什么?”李听舟惊讶道。

白姨没料到他不知道,含糊地说:“我也不知道……”

李听舟忙说:“白姨你告诉我吧,我不会去问成姨的!”

白姨无奈,说:“我听说的,听到成大姐在跟成成妈妈说,说那孩子单位都知道他不太正常还是怎么的……闹得风言风语的。”

李听舟咬了咬牙,抬眼看到江语正倚在门框上看自己,说:“谢谢白姨,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他又想起舒杨走之前说的那句话,心里一慌。

江语走到面前,他立马抓住他手腕,睁大眼睛问:“舒大哥不会想不开吧?”

江语坐到他旁边:“不会的,别想那么多,成成没回来,他不会怎么样的。”

“但是我看着他那样子……”李听舟吸一口气,把白姨说的事情说了一遍,“单位都闹去了,舒大哥该怎么办?司……司章哥的事情刺激又那么大。”

江语说:“大不了辞职,跟着成新意跑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成新意逃出来。”

李听舟不安地点点头。

坐了片刻,江语说:“我今天去跟人谈点事情,你跟我去?”

上午跟着江语跑了两个地方,下午到了一处红酒酒厂,江语在不远处跟人聊,李听舟蹲在厂子门外的台阶上发呆。

放空得太厉害,手机响了半天他才发现,摸出来对方已经挂掉,是个不认识的号码,接连打过三个来。

李听舟回头看了一眼,江语和酒厂老板还在说话,他正过头来,想给这号码打过去,对方已经发了条消息过来——

“儿子,能见爸一面吗?”

回到市里已经是晚上,先去了一趟酒吧,跟钟延交涉了几句,两个人知道舒杨铁定没吃饭,又马不停蹄地带着饭菜回家。

到了门口,李听舟说:“钥匙呢?”

江语侧身:“这边兜里。”

李听舟摸出钥匙,推开门那一瞬,他看到舒杨刚刚坐到沙发上,手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包里,神情仓惶眼神痛苦,却在瞬间收了起来。

“帮我抵一下门。”江语说。

李听舟应了一声,走到边上,佯装不经意地觑了觑舒杨,忽觉他离崩溃不远了。

但是舒杨脸上早已恢复了平和,一点端倪也不露。

“来吃饭了,”江语说,“舒杨帮我拿碗。”

舒杨应了,起身进厨房,这边李听舟转头看江语,江语对上他视线,低声说:“等下我跟他聊聊。”

李听舟点头。

一起上了桌,舒杨忽然说:“我辞职了。”

李听舟筷子在嘴边顿了一下,江语一脸预料到了的平静,说:“正好,休息两天来酒吧帮我忙?小延一个人忙不过来。”

“好啊。”舒杨笑笑,笑得如旧温和,却让人觉得他疲惫到了极点。

吃完饭照着先前跟江语商量的,李听舟借口学校有事要先走,跟舒杨道了别。

江语送他出去,到了电梯里,说:“我估摸着司章应该给他留了点什么。”

李听舟怔怔地点头:“他看上去不太好。”

出了楼门口,李听舟轻轻推江语的腰,说:“你上去吧,跟他好好聊聊,再这么下去人都要垮了。”

“送你到学校。”江语不由分说地把住他的肩。

李听舟再没多说,两个人沉默地朝着学校走。

天本身黑得不透光,却被路灯映出浑浊的亮,学校门口地铁在修新的路线,几处蓝色围栏将两头的路阻掉,这侧门口原来是个十字路口,现在变成只能单边通行的L路口。

去年江语被围攻那一天,李听舟骑着摩托带他过来,就是上的这条路。

江语似乎也想起同样的场景,说:“这条路。”

李听舟笑笑,看着对面的校门,说:“你回吧。”

江语点点头,这处刚好在路灯的映照范围之外,他刚想动作,李听舟已经仰头亲上他的唇。

接了个吻,李听舟转头过马路,江语站在原地看他背影。

快要到校门口,扭头看到江语还在,李听舟挥挥手,江语点头,终于转了身。

脚步越来越慢,马上要进学校,李听舟却停了下来,而后朝着被封掉的方向走了几步。

旁边是一盏路灯,四周没什么人,他蹲到灯柱边,半边身子在光里,半边在光外。

远处大马路上的轰鸣声忽近忽远,他点了支烟。

虽然早立了春,冬天却还始终过不去的样子。

夜太深了,李听舟手肘搭在膝盖上,低头看了一会儿地面,随即盯着路对面的黑暗看。

手里的烟快要燃尽,才举起来抽了第一口,也是最后一口,他抬着头直视光,直到自己吐出来的烟雾散尽,眼前起了虚影。

进学校之后,李听舟给白天那号码发了个消息:“时间地点。”

一直低头发消息,因此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李听舟并没有看到拐角处站着的人。

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声:“学长。”

李听舟听到了,但没意识到喊的是自己,刚刚收起手机,那人从后面拍拍他肩,动作很轻,显得小心翼翼。

“听舟学长。”是认识的声音。

李听舟转身,看到是陈循,愣了一下,说:“抱歉,没注意到。”

陈循笑笑:“没关系,我吓到学长了,你好几天没去琴行,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李听舟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啊,对。”陈循从书包里拿了一个本子出来,“就是我写了几首新歌,已经给付老师看过了,他说我们下次可以排练这个,我给你送谱子来。”

李听舟接过来,说:“真厉害。谢谢你,我这几天有点事就没过去排练。”

“没关系的,反正我们配合起来很快。”陈循笑,又问,“学长是碰到什么事情了吗?需要帮忙吗?”

他神情关切,李听舟也不好太冷淡,只是说:“没什么的,就是家里有点事,放心,谢谢你。”

又说了几句,李听舟跟陈循道了别打算回寝室,进楼门拐进走廊,余光不经意地一瞥,发现陈循还站在原地。

心里顿时有点别扭,他忽然想到,前几天都没回寝室住,陈循是怎么知道自己今天要回来的?

或许只是巧合。

这么想着回了寝室,张究不在,一看到他回来,吴子越就说:“我/操,老三你终于回来了,陈循那小子天天都在楼下等你。”

李听舟脱外套的动作一滞:“嗯?”

“我说,”吴子越一字一顿地说,“陈循,天天,都在楼下等你!”

李听舟无奈地心叹果然,吴子越说:“这可咋办,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不知道。”李听舟应,“我什么都不知道。”

吴子越耸耸肩,扭头去做自己的事。

李听舟收拾了一下桌面,解散头发,看着放在桌上的谱子,长出了一口气。

洗完澡出来,他随手翻了翻,谱子上有五首歌,前面两首是以前乐队的老歌,后面是陈循写的。

他循着调子轻轻哼了哼,又拿过吉他弹了几下,吴子越回头问:“哟?新歌?好听。”

李听舟含糊地唔了一声。

看过前面两首都不错,心情也跟着好了些,翻到最后一页,他愣住了。

最后一首歌名字就叫《听舟》。

他怔了一会儿,吴子越敲着桌面,问:“怎么不接着弹了?挺好听的,跟你以前写的那些曲子不一样,有感情。”他戏谑地问:“曲子有感情还是你现在有感情了?”

沉默许久,李听舟说:“不是我写的。”把吉他放了回去。

李听舟不知道这一夜江语跟舒杨说了什么,但是第二天看到舒杨的时候他眼睛是红的。

说好让他休息两天,舒杨却晚上就去了酒吧。

李听舟偷偷观察着他的状态,江语找了个时机小声跟他说:“他俩决定要私奔了,但是成成大姨管得严,恐怕得先做做戏,再熬一段时间,等他们家里放松警惕。”

这消息其实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但是李听舟却结结实实地松了一口气,说:“好。”

“该跑就跑。”他笑了笑。

星期六上午,李听舟提着吉他去城北希望小学,江语本来也要来,被他拒绝了。

快要到门口,他想起徐司章,脚步越来越沉,最后在院坝外面停了一会儿才进去。

一见他来,立马有小孩子问:“李老师,徐老师呢?”

李听舟笑说:“他搬家了。”

“啊?”七八个小学生一拥而上,“搬家搬哪里去了?他还回来吗?他以后都不来了?”

李听舟强忍着情绪,说:“他以后可能很难来了,以后每个周末都我来行不行?”

有个小女孩失望地说:“难怪他说要三月份才开始呢,原来他三月份都不来了!他不来我也不来了。”

李听舟问:“我来你们也不来吗?”

小孩子们一哄而散:“不来了不来了!”

李听舟站在原地,看着朝教室里跑的小学生,忽然就难过起来,直到此时,徐司章离开的事情才有了真实感。

课不像课,玩不像玩,总算是把一帮小孩子连哄带骗地拖到了中午,走之前李听舟说:“下周我还在这里等你们。”

出了小学回寝室,一觉睡到五点,起来之后,李听舟直接去了学校附近一家咖啡店。

咖啡店最里面的一个包厢里,李著戴着墨镜正襟危坐,虽然没有人会看到他,他依然有些警惕地打量窗外。

李听舟进去看到他这样子,心里立时一阵说不出的怒意。

“儿子,爸等你好一会儿了。”李著说。

李听舟坐下去,声音有些冷地问:“你是什么大明星吗?室内戴墨镜不想看到我怎么的?不想看到我我就走了。”

“不是,”李著取下墨镜,“我现在……”

说到一半他停下,说:“儿子,我直说了吧,爸今天找你是想让你帮个忙。”

李听舟低头看桌面,问:“什么?”

李著说:“爸现在被你妈追着摁,境况不好,但是再给我个机会我一定能翻身。”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李听舟说,“你们不是从来不让我管你们俩的事吗?”

李著皱眉,说:“你就帮爸这一回。”

“快说。”李听舟有些不耐烦了。

李著说:“在你妈平时藏重要东西的抽屉里,有一份文件,你把文件拿出来给我。”

李听舟怀疑自己听错了,问:“爸,你在说什么?你让我去偷我妈的东西给你?”

李著说:“怎么能叫偷?那东西本来就是我的。”

“不。”李听舟直接说,“不行。”

李著有些怒了,压着脾气说:“你以为你妈是什么大善人吗?你以为她干净吗?她就是在我们父子之间挑拨离间,你跟谁姓的你弄清楚,你知不知道寄到家里寄到学校的那些文件都是她——”

“我知道。”李听舟干脆地打断他。

李著话没说完顿时哑了,李听舟面容冷静地重复:“我知道。”

“爸,”他说,“我发现我长这么大好像从来没了解过你和我妈,我有时候躺在床上想你们俩,觉得你们的脸都很模糊,脾气我也摸不清,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们,我就跟个孤儿一样。”

李著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沉浸在刚才的答案中,兀自揪着不放:“既然你知道,她这么做根本就是一点都没替你打算,她这么伤害你,你连为爸做这点事都不愿意吗?”

李听舟忽然笑了一下:“你在我妈肚子上捅了一刀。”

李著撑了一下额头:“我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冲上来的,我只是想吓吓她。”

李听舟点点头:“我不了解你们,但是不知道你们了不了解我。爸,你跟我妈了解我吗?”

李著一时没说话,李听舟自嘲地说:“我强人所难,我自己都不了解我自己,怎么还敢让你们了解我。”

“我走了,”他起身,“你们俩以前所有的事情都不让我插手,所以现在的所有事情我都不会插手。”

李著在身后喊“儿子”,想跟上来,李听舟却已经快速带上了包厢门,连点好的咖啡都没等来。

回学校的路上,李听舟一直咬着牙,江语打了个电话来,他挂掉,回复:“在跟老师讨论论文。”

那头于是再没打来。

在学校里闲逛很久,天黑了下去。

最后逛无可逛,李听舟到了湖边。

打着手机的电筒光察看一番,那一片含羞草竟然又开花了,算算这花期很长,竟然能从春天开到秋天。

看了半天,他退到长椅上坐着,安静了一整个下午的手机又响了,这一回是陈循发来的消息。

“学长,你晚上有空吗?”那边问。

李听舟回复:“是有什么事情吗?”

陈循:“没什么,我做了个小玩意儿,想给你看看。”

李听舟看着消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过了几分钟,那头说:“抱歉学长,我太突兀了,我就是想跟你分享一下。”

“没关系。”李听舟说,“我在研究生宿舍9楼旁边的湖边。”

他揣好手机,琢磨着等下要跟陈循一次性说清楚。

不管对方表白不表白,被说自作多情也没关系,最好是找个什么由头,借机告诉他自己有男朋友了。

没一会儿陈循小跑着到了湖边,快到近前时放慢脚步,稳了稳声音,喊:“学长。”

李听舟一愣,说:“来得这么快?”

陈循笑笑,也坐到长椅上,说:“也不算太快,我宿舍离这边也不远。”

李听舟笑:“你说有什么要给我看?”

陈循怀里抱着一个小盒子,此时拿出来,轻轻放到两个人中间的椅面上。

“怎么还神神秘秘的?”李听舟说。

陈循揭开盒盖,笑说:“送给学长的礼物。”

因为夜晚的遮掩,礼物反而显示出华光来——

那是一个透明的水晶球,里面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竟然悬浮着一串星星,正散发着盈盈的白光。

李听舟看着那水晶球没说话,半晌问:“你说这是你做的?”

陈循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前段时间学长生日,但是前面都做失败了,没赶上你生日。是学长的星座。”

李听舟一时无言,好半天寻出一句话:“你……有心了。”

“学长喜欢吗?”陈循双手捧起水晶球来,递过来。

李听舟抿抿唇,没接,说:“学弟,你别对我这么好。”

陈循有点局促地说:“学长,我只是……”

相对沉默半晌,发现李听舟的抗拒,陈循慢慢收回手,咬咬下唇,鼓起勇气说:“学长,其实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但是我总觉得什么事都没定,我要是一直默默对你好,说不定也是有机会的。”

李听舟欲言又止片刻,终究没打断他。

“我喜欢学长,学长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陈循问。

李听舟面带抱歉,坦诚地点点头。

陈循忽然露出轻松的神色,深呼吸几下:“我从大一进来就喜欢你,你上的每一个舞台,不管是学校的也好,还是外面酒吧的也好,我一场都没有落下过,但是你一直没有看到过我。”

“我以为你就是看不到别人的,现在知道不是了,就在刚才,我忽然觉得你的生活要是写成一本书,说不定我也不会有一点记录,更别说姓名了。”

“陈循,”李听舟有点结巴地说,“我没什么好的,你完全可以找到……”

“别说我可以找到更好的,”陈循笑笑,把水晶球放回盒子里,“在我心里没有比你更好的了。”

这句话说完,两厢再次沉默,李听舟实在顶不住这点气氛,说:“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我得走了。”

陈循真诚地问:“学长能把这个盒子拿走吗?”

李听舟:“我……”

“给学长的礼物,也不可能送给别人,”陈循说,“学长就当可怜可怜我,帮我实现一个愿望。你马上要毕业了,我也等不到明年再送你礼物了。”

这句“可怜”让李听舟心里难受起来,只好抬手接过,诚挚地说:“谢谢你。”

陈循笑笑,问:“可以跟学长抱一下吗?”

李听舟犹疑着没回答,陈循说:“抱歉,那算了。”

“没事。”李听舟叹口气,主动虚虚地搂了他一下,像对待兄弟那样,在他背上重重拍了拍。

陈循也把着分寸,没敢跟他贴紧,闭闭眼,深吸一口气,说:“谢谢学长。”

没头没脑地接受了一场表白,李听舟整个人都乱了,出了学校,他捧着那盒子,不知不觉就到了酒吧门口,发现门竟然关着。

他立时打电话给江语,那头关着机,随即打给舒杨:“舒大哥,酒吧怎么就关门了?江语呢?”

舒杨有些诧异:“今天提前关的门,他说他去找你了啊,你们没在一起?”

李听舟一愣,说:“哦哦,可能路上错过了,我在这边等他。”

挂了电话,他再给江语打了一个,依然打不通。

“怎么回事?”他自言自语地嘟囔一句,低头给江语发消息。

收好手机想了想,反正身上有钥匙,决定干脆去屋里等。

进了酒吧,李听舟没开灯,只循着记忆里的位置穿过整个寂静的大空间,到了小屋门前。

门一开,他抬手去按门口的开关,灯光一亮,他眉梢一掀——

江语正倚在床头坐着,拿手臂轻轻挡了一下光。

“你干嘛?”李听舟关上门,问,“一个人在这儿?舒大哥说你去找我了?你去哪里找我了?”

江语笑笑,却没答,视线从他拿着盒子的手上经过,转瞬沉默地落下,手从旁边小桌上摸过烟和打火机。

小屋里一时烟雾缭绕,李听舟察觉到什么,问:“你是不是去湖边找我了?”

江语沉默好半天,点点头:“手机没电了,忘了充。”

李听舟把盒子放下,说:“我学弟送给我的。”

屋里开着空调除湿,想是有点热,江语只穿了一件衬衫,听到这句,他把领口扣子解开,吸了一口烟,在烟雾里眯起眼睛,说:“看到了。”

李听舟心里一松,噗一下笑了,走到床边,直接往他身上扑下去,问:“你不是吃醋了吧?”

江语再次不开口了。

李听舟接过他手里的烟,抽了一口,没吐烟就去吻他,同时手臂伸长,准确地对准烟灰缸,将烟蒂灭了。

接吻的间隙里,李听舟断续地说:“我下午是去见我爸了。”

“想自己静静才挂了你电话。”

“晚上跟学弟见面也不是早约好的。”

“江语,你现在很小气你知道吗?一点也没有大哥的觉悟。”

他每说一句,江语把在他脑后的手就重上一分,舌头在他嘴里横冲直撞,时不时又变得温柔些,强势的占有姿态却一直没改。

李听舟被吻得缺氧,心里不服气,也用了大力去咬他舌尖,吮他嘴唇。

衣服被断断续续的动作扯开,过了好半天,两个人终于都赤着胸膛,互相抱着翻个身,李听舟仰躺,被压在床上。

气喘吁吁地,唇与唇分开些许,咫尺间的对视像豹与狼撞上。

橡皮筋在脑后顶得不舒服,李听舟本来抱着江语的肩颈,此时慢慢放开,姿态舒展地抬起手臂,去解头发。

他面容冷清,当下做这个动作,却像极了无意识的勾引。

江语眼神有点发黯,就那么看着他动作,看清了他的黑发,和白净的手腕,与泛红的双眼。

双方都已经身处危险的边缘,李听舟目光倏地带了点狠意。

他直视江语的双眼,下巴微微扬起,面无表情,气场如同往常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他一边缓缓解开头发,一边轻声却一字一顿地说:“江语,你今天要是不上/我,以后都别他妈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写长了,所以晚了点m(o__)m

我找个地方开个车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