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跟江语的认识,过程很简单,上周在城北,李听舟的摩托跟他的车蹭了一下。
蹭得其实不严重,只是谁也不服谁,却没想到两个人有共同好友,事故责任因而没说清,最后只留下这张写了电话号码的便条。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裤子都换了好几回,这纸条竟然还没丢。
在原地站了足有半分钟,李听舟掏出便条来。
因为折过好几次,数字边缘被磨得有些不清楚,数字串前面的“江语”两个字也已经模糊,笔迹走向恣意。
李听舟不得不承认,字迹是好看的。
他想了一会儿,打开微信,照着这号码查找好友。
界面上跳出来的人就叫“江语”,连ID都懒得取一个似的,头像是一条简笔画的河。
李听舟对着那头像看了两秒,忽然觉得这名字还挺好听的。
嘴里吐出来的话却是:“好听个毛。”
点开加好友,要确认的时候停下,犹疑片刻本来想算了,突然来了条短信,李听舟一个恍神手一抖,点了“发送”。
“哎!”他瞬间反应过来,但是已经迟了。
拉下短信发现是垃圾广告。
李听舟:“……”
手机被扔到床上,房门咔哒响了一声,消息提示灯亮了起来。
洗完澡回来,李听舟顺势朝床上一扑,抓着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江语已经通过了好友请求,还发了一条消息,已经是十多分钟前的了。
江语:“到家了?”
这口气好像熟人,李听舟莫名有点不爽,回复:“没有。”
江语:“哦,注意安全。”
李听舟更不爽了:“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安全可注意的?”
消息发过去,他眼前几乎立刻浮现出了江语似笑非笑的脸,跟中邪似的,这人的脸也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印象这么深。
那头一时半会儿没回,李听舟有点烦躁,末了从口袋里摸了烟来点。本来现在慢慢在戒,这会儿却突然想抽得厉害。
“那注意一下别人的安全吧。”半支烟尽,江语回了消息。
李听舟回了个问号过去。
江语的消息这一回来得很快:“没有,碰到你是挺危险的。”
李听舟:“那天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吗?”
江语:“不是这个意思。”
看到这句话,李听舟手顿了一下,他灭了烟没动作,也不是就此停下交流的意思,只是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
过了一会儿江语的消息又来了:“还在酒吧?”
李听舟一边腹诽这人管得真宽,一边回:“嗯。”
江语:“哪个酒吧?”
李听舟:“老蓝那儿。”
江语:“好巧,我也还在这儿,一起喝一杯?”
操。
李听舟突然有点想笑:“故意的吧你?”
江语:“开玩笑的。”
算了。
李听舟仰躺在床上,回了最后一条消息:“我睡了。”
江语:“好。”
十分钟后,李听舟换了身干净衣服下楼出门。
他当然没傻到真以为江语还在酒吧,只是不免会想到白兰匆匆离开的步伐,心里烦闷得很,半分钟都不想再待在家里。
出了小区,李听舟顺着拐上了江边的路。
槐市多河,环绕着整个拱桥半岛的这条叫半江,往上游走是一座很有些历史的拱桥,过了桥就是酒吧街。
李听舟念的是省大,省大老校区也在这江边。
一路顺着岸边的人行道走,走过了省大老校区的侧门,快要走到拱桥边的时候李听舟停下来,撑着石头栏杆一跃,面对着水面坐了上去。
灯光映照在河里,光顺着微波荡漾的水流晃动,好像水下也有一个世界。
四下无人,吹了半天风,李听舟开始小声唱歌。
“为你我受冷风吹,寂寞时候流眼泪……”
一首歌唱完,他还稳坐在栏杆上不动,背脊弯出一条轻微的弧线,背对着身后高大的行道树,以及不停呼啸而过的车辆。
两秒过后,不远处却传来一个声音:“真好听。”
李听舟扭头,看清旁边站着的人,他诧异地挑了眼尾。
“你怎么在这儿?”他询问地看着他。
江语笑:“我刚告诉你了啊,我没走。”
李听舟不置可否,正过头去看水面。江语跨过一丛小叶女贞,走到他旁边,手肘靠上栏杆。
沉默地看了会儿夜景,江语说:“咱俩也算是挺有缘的,一起喝一杯?”
李听舟侧头看着他,好半天才问:“哪来的缘?交通事故的缘吗?”
江语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好像一切尽在掌握,其实细究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儿,只是因为他能接受任何答案。换言之就是不在意。
显出某种难言的自大来。
这态度换个人可能有些欠揍,但李听舟心里有点纳闷,他发现江语的表情其实一点也不招人腻烦。抛开起初因为蹭了车产生的躁意,他觉得他的笑有点让人如沐春风的味道。
然而李听舟并不打算放弃对这人的判断,江语绝对不是个好人。
“事故也算,不打不相识嘛。而且你兄弟跟我兄弟是一对,这不是缘分是什么?”江语说。
李听舟眉梢一挑:“舒大哥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兄弟?”
这话说得格外不客气,江语却也不生气:“不仅是兄弟,还是最好的兄弟,你不信去问问他?”
小学生赌气吗?还不信就去问。
李听舟看了他两秒,正过脸来点点头,转身跳下栏杆:“不去老蓝那儿。”
“我带你?”江语走在他前面半步处。
李听舟揣着兜:“嗯。”
双方不算并肩,位置始终错开一点点,一路不语,一起又进了酒吧街。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刚刚过去就看到不少拉客的人。
李听舟走在江语身后半步处,从这角度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两个人周身的气场沉默且怪异,走了半条街竟然没人上来问。
酒吧街走过半,到了一处巷口,江语指指里面:“这里。”
李听舟跟乐队一起虽然时常在酒吧演出,但一般都是固定的几个地点,他一直知道酒吧街主道背后还有很多小店,不过都没去过。
“能避一下太闹的地方吗?”他说。
江语笑笑:“不闹,清吧,也没有乐队。”
李听舟“嗯”了一声,继续沉默。
上了背面的二楼,经过一处拐角,江语轻车熟路地带着李听舟进了家店,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清吧的生意虽然不比楼下,但是人也不少。
到柜台要了两杯酒,目光在整个室内逡巡一圈,低矮楼梯上面的二层已经坐满了人,李听舟的视线落到一处靠角落的桌子上。
还没来得及开口,江语指了指同一处座位:“那边吧。”
一前一后走过去落了座,李听舟问:“为什么坐这里?”
江语:“这里封闭些。”
李听舟看着他不说话。
江语笑得有些无奈:“怎么这么看我?太警惕了些吧?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舒杨吗?靠角落比较有安全感不是吗?”
“你也需要安全感吗?”李听舟放松了些,往后靠进软绵的椅背中。
江语笑问:“谁不需要安全感?”
顿了两秒,他补充:“你看上去尤其需要。”
李听舟瞥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你也太自大了,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需要不需要?”
“不想辩子非鱼。”江语笑着耸耸肩,端着酒杯支过去。
李听舟的杯子放在桌上还没动过,叮一下脆响,杯沿撞上杯身。
头顶的空气里一直飘着轻音乐,沉默些时,乐声顿改,李听舟细听半晌,踩着拍子轻轻跟着哼了起来。
他侧头看向窗外的夜色,江语嘴角噙了笑意,看着他。
时间好像骤然慢下来。
彼此正沉浸在这短暂的、别扭的,却也舒适的安逸里,柜台那边突然传来突兀的异响,砰一声过后是稀里哗啦一阵碎响。好像是谁跌了一跤,把柜台上的酒瓶酒杯撞了一地。
一声尖叫紧跟而来。
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连争吵都没发生,地上已经一堆碎玻璃。一个脸上布着刀疤的男人站在柜台前,提着一个红酒瓶子,照着柜台后面的酒保砸了下去。
李听舟转头,正好看到这一幕。
又是一声撞击肉/体的闷响,酒瓶子狠狠摔在酒保肩上,紧接着撞向了旁边的柜台,再次碎出一阵惊心的响动。
而后那裂成利器的瓶口被扬起,划过了酒保的手臂。
调酒师是个漂亮姑娘,估摸着刚才尖叫的就是她。
调酒器被扔在一旁,她一把拉住往下滑的酒保,大声喊:“江语哥!”
“喊屁喊!再喊我他妈把你头拧下来!”刀疤男人打了个酒嗝,指着调酒师嚷嚷。
酒吧里不说乱,但是众人显然都憷了。
邻座的女人吓得钻到男朋友怀里,坐在门口的两桌已经跑出了酒吧门口,正在观望。
李听舟腾一下站了起来,就见江语大步过去了,走的时候扔下一句话:“你别管,先走。”
这句说得十分轻巧,李听舟心说偏不,抱了手臂看他走到柜台处。
“这位客人,”江语挡在刀疤脸的身前,不带语气地问,“他是怎么开罪你了要这样打人?”
“管得着吗你?”刀疤脸凶横地吼,口水四溅。
江语撇了撇头,说:“给个理由。”
“滚!”刀疤脸怒吼,抬手就要扇上他的脸。
江语往后退了半步,连势头也不起,直接一脚踹在他脚弯处,把人踹得一个踉跄,侧身撞过去,扑倒了柜台上的两个高脚杯。
李听舟掏出手机想报警,按下数字却又删了,只站在原地看着。
刀疤脸高声骂了一句,奋力想爬起来,被江语又补了一脚,耍赖似地躺在地板上哼哼唧唧,哼完又开始咒骂。
江语脸上的笑意全然敛起来,露出一种难以描述的平和。他转头看柜台后面的调酒师:“果子带人去社区医院。”
果子慌忙掏出手机来。
江语蹲下去,抬手捡了刚才摔碎的酒瓶口,低头看着那刀疤脸的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