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对于人类来说,拥有这个世界所不能容忍的念头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对束缚着自己的框架产生反抗的心理,试图去突破既定的边界与底线。欺骗,背叛,破坏,这些被世间无法容忍的存在本身并不会抹消,而当这些被称之为‘卑劣’的事情的底线变得更高,代价也变得更昂贵的时候,在这种本来是自然而然的念头出现在脑海当中的时候,人会本能地产生恐惧——”

槙岛圣护重新捡起了之前自己放在一旁的书,不过他并没有将书举到眼前,而是走到了波田伽名江的面前。

“不仅是恐惧,还有在被揭发之前带着侥幸的兴奋。人类本能的好奇心和对系统的质疑交杂在一起,那些念头就会变得越发清晰,甚至有些人会开始考虑将这些念头真正付诸实践。于是原本只是带着根源的‘恶’的一般人就彻底成了无法为世界容忍的犯人。”

“从这样的结果上来说,是西比拉系统的存在创造了更多的‘潜在犯’也并不算是夸大吧。”

“本来是为了防止犯罪而存在的系统,却将本可以正常生活着的人拉近泥沼,”金色的眼瞳当中闪现着些许嘲讽,槙岛圣护轻轻用书的边沿叩击着自己的掌心:“是令人叹息的事情啊。”

“在系统的驱逐下最终沦为被逼迫进角落里的猎物,在绝望的挣扎从一个牢笼进入另外一个更小的牢笼。”波田伽名江眨了眨眼睛:“我不太想去断言那些被收容进设施里的‘潜在犯’是否会真的威胁到社会的稳定,但总之,罪恶并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消失的,只是那些被系统判定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而已。”

她稍稍顿了一下,接着用有些刻意的轻描淡写的方式继续说道:“就好像我父亲。”

“因为政治观念过于激进而被划定成了潜在犯的前野党领袖吗?”正准备将自己手中的书放回到书架上的槙岛圣护稍稍斜过了视线。对于波田伽名江的事情,他多少也听说过些许。尽管那些在彻底洗牌前的政界的事情,现今很难被一般人了解到,不过波田这样的姓氏总归还是会存在于一些人的记忆当中的。

况且波田伽名江本来也时常作为“潜在犯的女儿”为人诟病。

“对外是这样说没错。”波田伽名江轻垂下脑袋,唇角缓缓向上扬起,很快便停在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上:“毕竟这样的说法也很容易为人所信服。”

“但至少现在,他并没有被收容进犯罪系数超过既定值的设施当中。”

指尖轻轻在笔记的外壳上按着节奏敲击着,和着轻缓的节奏,波田伽名江一字一顿地说着:“他死了。”

槙岛圣护的手指轻轻蜷了一下,金色的眼瞳当中闪过了一瞬的惊诧。

——虽然对于生死这样的内容,他在书里也时常会见到,但在现实当中,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平静地谈论一个“人”的消亡。

“系统清除掉了所有可能的监控记录,毕竟只要有网络和电波,就都会轻而易举地被察觉。”这样说着的时候,波田伽名江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一边,径自走到了钢琴的边上,蜷着身子,钻到了琴的底下。一阵摸索之后,她从里面摸出了一个袖珍的碟片。

“但如果是改装过的老式相机,反而不会被轻易察觉。”

“我一直在想,父亲在房间里装了这种老掉牙的装置究竟是因为觉得好玩还是……”

“早就料想到了那一天的到来。”

在街头随处可见的宣传标语当中,西比拉系统几乎可以说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它可以用最公正的方式量化心理的各项数值,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那些可能对社会造成威胁的“潜在犯”区分出来。人们相信它的统治比任何一个带着感情的人类都要可靠,可事实上,西比拉系统背后隐藏的肮脏的东西似乎一点也不必人类小心翼翼掩藏着的心底的恶念要少。

“这里是厚生劳动省公/安局,波田幸树先生,您多次拒绝了心理系数检测与护理,所以现在将由公/安方面对您实行强制检测。”

一群握着形状古怪的枪的家伙冲进房间里的时候,那个男人正端坐在老式的扶手椅上翻阅着一本书。他甚至没有抬眼去看那些无端的闯入者,不过他对于这些人倒也并非全无反应。在那些人自曝了家门之后,他姑且也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请自便”。

于是黑洞洞的枪口便对准了坐在桌前的男人,而在那个瞬间,正对着摄像头的警/官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几近惊诧的神色。

“您可真是从容啊。”沉稳的女中音在门口响了起来,接着,镜头当中出现了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

“局长。”原本端着枪的警官们在见到了来人之后立刻规规矩矩地跟对方打了招呼。

而中年女人则是径自走到了波田幸树的面前。

“如果我慌乱一点能让你们把指着我的枪挪开的话。”男人将手上的书扣在了桌面上。

“你们先出去吧。”中年女人抬手轻扶了下眼镜:“对这栋建筑进行彻底的搜查,不要放过一丝蛛丝马迹。至于对这个人的控制,由我亲自来执行。”

警官们的脸上虽然带着迟疑,但终于还是按照女人的命令退出了房间。而在那些人的身影消失之后,女人才沉着声音问了句:“鸣瓢真实在哪儿?”

“是波田真实。”男人的指尖轻轻扣着木制的桌面:“在两年零三个月之前的一次外出当中失踪了——”

“你想听的一定不是这样的消息吧。”

这样说着,男人的唇角轻轻向上扬了起来。

“你们不要白费力气了,你们得不到她的。”

男人站起了身,优雅地绕过了面前的写字台,走到了中年女人的面前:“她跟飞鸟井在一起。现在。”

“啊,这样吗。”女人的声音却依然很平静:“真是遗憾啊,如果交出真实的话,或许至少可以让你多存在一段时间的。”

“所以制裁我也是西比拉系统的意思吗?”波田幸树垂下眼:“因为我是曾经的‘仓’的最高负责人,因为真实可能会告诉我那些你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事情?”

“不,因为你是潜在犯,是这个世界上并不需要的人。”说话的时候,女人的手里多出了一把旧式的左/轮手/枪。

“局长?”枪响之后,一个警/官慌忙跑回到了房间确认情况。

“波田幸树因为犯罪系数超过既定值而被设施收容,正在积极配合治疗。”女人脸上的神情十分平静:“这个男人之前受到的支持率也不低,这样的说法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但西比拉系统判定他是……”

“犯罪系数超过300的潜在犯。”女人瞥了躺在地上的男人一眼,手里的枪也早就换成了公/安局统一配备的Dominator:“把房间打扫干净吧。”

“当天晚上,我被从幼稚园直接送去了收容设施,接着被系统分配的监护人收养。这个太阳能自发电的装饰灯上居然装着老式针孔相机什么的,我也是在很后来才发现的。”碟片的内容播完之后,波田伽名江一脸平静地将双手枕在了头背后:“嘛——总之就算不看这个,西比拉系统的存在本身也足够荒唐了。”

“所以你在想为父亲报仇吗?”转过视线的时候,槙岛圣护的眸光看上去似乎比以往任何的时候都要暗沉。

“说实话……”波田伽名江对上了槙岛圣护那双金色的眼睛:“我不想。”

“虽然说从伦理上来讲,讨伐杀父仇人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说老实话,我对那个男人的记忆并不算太深刻,况且就算我真的能够干掉那个女人,甚至干掉她背后的整个西比拉系统,父亲也并不会回来。”

“与其用那种自寻麻烦的事情占据自己的生活,还不如索性想一下该怎么讴歌现有的活着的时光。”

“不过关于母亲的存在,还有他提到的‘飞鸟井’和‘仓’,我倒是真的有一点兴趣,所以才会拉上槙岛君一起来破解这样的问题。”

“也是出于这样的目的,我才选择跟槙岛君共享这条消息的。”

少年轻转了下视线,于是原本发暗的金色眼瞳便彻底暴露在了光线之下,眼底的暗色也一并消失了。他扬起了唇角,冲波田伽名江伸出了手:

“既然是这样的话——”

“那么未来的事情总算是值得期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