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各自都在照着书中描绘的说法扮出一副老成的模样,但在初见的时候,槙岛圣护和波田伽名江本质上都还只是小鬼而已。
——诚然,即使只是作为小鬼的他们也要比很多碌碌无为的大人更器用,可波田伽名江的两亲留下来的谜题却也并不是他们一时半刻能够破解的。
顺着书架上按特别顺序排列着的书一路看下去,比起整理出来的那些零散的要素,纸页间展现的世界本身对两个处在最是好奇的年纪的家伙也总有相当的吸引力。
在这个一切都处在规制下的时代,能自由自在地在各色不同的世界当中徜徉其实是件很奢侈的事情,而更奢侈的是,这两个孩子的“色相”从来不会因为这些读物而发生一丁点的变化。
哪怕是被世间看作是会“直接对色相造成污染”的满含暴力美学的作品也一样。
像是受到了什么别样的“神眷”一般。
“所以所谓的犯罪系数究竟指的是什么呢?”捂着额头坐在书架下的地毯上,波田伽名江侧着头看向不远处正弯着身子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的槙岛圣护。
就在不久之前,这个房间里才刚发生了一起“重大事故”。
虽然书架的边上姑且配了梯子,但因为稍有些偷懒,在去拿某本摆得稍高了一些的书的时候,波田伽名江并没有搬梯子,而是努力踮着脚尖向上摸索——结果翻下来的书一个脱手,便直朝着她的额角砸了下来。
以波田伽名江的反射神经,想避开这种程度的“偷袭”也并不困难,但巧就巧在槙岛圣护的反应同样也很快,眼见那本书掉下来了,他连忙迎上前,试图推开书本正下方的波田。
结果却是不幸撞上了波田伽名江的退避路线。
撞击的闷响让槙岛圣护的心脏也好像出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震颤一样,出于本能的反应,受害人小姑娘撇着嘴巴惊呼了声。
——在这样的时候,如果说出“疼痛是生命的馈赠”这种无聊的漂亮话,未免显得有些读不懂空气了。
况且出现这样的事故,槙岛圣护本人好像也逃脱不了连带责任,于是少年只好将手里的书放了下来,认命地转身去抽屉里翻找起应付创伤的药箱来。
不过波田伽名江倒是并没有去在意额角的伤口,只是坐在地面上,继续着之前的话题:“我昨天才听说,高年级有几个家伙被街头的色相监控扫出了异常,之后就没再来学校了。”
“但犯罪系数这种东西……怎么说呢,总觉得好像有些过分缥缈了吧。”
少年的身形走进的时候,波田伽名江顺势扬起了视线。
停在了看着自己的少女面前,槙岛圣护蹲下了身子,从药箱里取出了棉球和碘酒,于是波田伽名江也挪开了自己捂着伤口的手,任由那蜿蜒在额角的,向外爬着狰狞血迹的裂痕暴露在了空气当中。
“通过将稚产灵检测出的‘杀意的粒子’量化成数值……之类的吗?”一面应和着,槙岛圣护用干净的棉球轻轻地清理起了伤口周围的血迹。
尽管他的动作很轻,面前少女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结局就是原本应该擦在伤口旁边的棉球不幸正中靶心,惹得波田伽名江猛地倒吸了口凉气。
“别动。”槙岛圣护垂下了视线,对上某人满溢着委屈的浅色眼瞳。
少女的眼前似乎泛着点可疑的雾气似的,落在膝头的拳头也在不经意间捏紧了,槙岛圣护能感受到她的神经完全是在紧绷着的。
就算没有说出口,可这样的表现却是再明显不过了——她在害怕。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的话,”槙岛圣护的唇角轻向上挑了些,手上的动作却也不自觉地变得更轻了:“真难想想初见面的时候那么干脆利落地跟人打架的家伙本质上是个怕疼的胆小鬼。”
波田伽名江斜了槙岛一眼,嘴唇也轻轻抿了起来,显然对这样的说法并不满意,但她到底也没能反驳槙岛圣护的说法。
“会有害怕的东西才是正常的吧。”将视线垂向一旁的地面,只是当少年温热的指尖不经意间扫过她的皮肤时,波田伽名江才又偷眼往槙岛的方向看了看:“只不过我眼前所看到的风景并不需要说给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听而已。”
“又或者该说,因为觉得槙岛君给人一种格外值得依赖的感觉,所以我才会在潜意识里认定,即使在槙岛君面前表现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也没有关系。”
槙岛圣护的动作稍顿了一下,金色的瞳孔中透出了些许像是玩味,又好像有些深沉的情绪。
感受到这样停顿的波田伽名江则是毫无顾忌地转过了视线,对上了槙岛圣护的眼睛:“就算觉得我真实的样子不够可爱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槙岛君已经跟我约好了要一起去探寻宝藏。”
“——能跟槙岛君一起的也只有我这样的家伙啦。”
有些劣质的,在少女说出这样有恃无恐的发言的时候,槙岛圣护用手里沾了碘酒的棉球擦过了她额角上的伤口,于是原本还无比神气的家伙顿时就蔫了下来。
在初对面的人面前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却在熟悉之后又会流露出与年龄意外相符的孩子气的一面,会因为书上的一两句有趣的内容而捧腹大笑,也会因为一些桥段而不自觉地流下眼泪来,在疼痛的时候会咧着嘴摆出一副委屈的神情来,而在有了什么新的发现之后,又会一脸骄傲地跟他炫耀——
用“可爱”或者“不可爱”这样的标签来评判未免有些片面,槙岛圣护也并没有兴趣去做这样的判定,但至少有一点,他是可以确定的。
她是很特别的存在,不管是在这个西比拉统治的世界当中,还是在他的眼里都是这样。
所以波田伽名江说得似乎也并没有什么问题,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能与他同行的话,那大概也只有她了。
毕竟摆在他们眼前的,是只有他们才能看得到的风景。
“不过我是认真的啦,关于犯罪系数的话题。”在槙岛圣护回身将使用过的药箱重新放回到抽屉里的时候,少女伸着手指轻轻在额角包扎好的纱布上按了按,这才又捡起了之前的话题:“笔记里提到的,所谓犯罪系数是通过分析‘杀意的世界’,从中采集出的关于犯罪的相关信息进行量化得到的,但事实上所谓‘杀意的世界’必须要等杀人的行动真正付诸实践的时候才能被稚产灵感知到——”
一面说着,波田伽名江从地面上站起了身来,熟稔地从书架上抽出了那册笔记,翻开到某一页:“可如果只是停留在犯罪的念头的阶段的话,不管杀意是多么强烈,也不会有带着杀意的思想粒子逸散出来。”
“并不是每一份恶意都会化为真正的行动,可带着违背伦常的念头的时候,在西比拉系统的眼皮底下,这个人所过的会是怎样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