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轩卓最近白日里很少在家,至晚才归。与他相熟的友人同窗都是知晓的,所以但凡来,便都会提前约好。
廖府的下人以为周正也是这样的。所以将周正引过来,便做别的去了。
没想到这位,就这么干干等了四五日。
廖轩卓执杯的手抖了一下,洒出些许梨汤来,眼睛瞧向周正,周正恰好也瞧了过来,冷冷清清的。廖轩卓低下头,敛住自己的心思。
等周正与孙雪鸢说话时,廖轩卓时不时悄悄观察着周正,手指一下一下在瓷杯上摩挲。
周正等他的这几日,难保不会到处走走。而他所过之处,是否允许被人看到、听到,就更不可说了。
廖轩卓眸间墨浪翻滚,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孙雪鸢的平安符送罢便回了,周正也同她一起。
孙雪鸢回去后帮小娘带了句话,说给孙贤徵听,孙贤徵沉吟一会儿,便也默许了。毕竟,因小休妻是件说不过去的事,反省十日,或多或少都有些作用的。
暮色四合,孙雪鸢带着春梓又朝着廖府去了。
在娘家呆了十日的廖小娘,终于回了孙府。回府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向孙贤徵低头。
孙雪鸢让春梓陪着廖小娘回府,自己则留了下来。并让春梓带话给阿爹,今晚会晚一些回去,自己要同表兄去京香斋。
廖府。
被盯着看了许久的廖轩卓再也受不了了,退后一步躲闪着问:“鸢鸢……你看什么?”
孙雪鸢嗤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会吃人。”
“嗯?”廖轩卓眼神下意识躲闪。
孙雪鸢解释道:“吓得表兄都不来了。”
自打二表兄廖轩楚出了那档子事,大表兄廖轩卓销声匿迹了一般,平时两三日便过去一趟的他,足足有十余日没见。
她知道的,二表兄廖轩楚被罚那日,大表兄就回来廖府了。
廖轩卓一副了然的神色:“我那不是忙嘛……”话还没说完,就被孙雪鸢给堵了回去,“表兄,你诓诓别人还行,可骗不了我。”
孙雪鸢机灵的眼睛滴溜转动,手上圈着一个东西来回绕,得意又骄傲。
廖轩卓:……
“走,表兄,请你去吃好的。”
说罢,便跳起来横勾到廖轩卓的脖子上,硬生生将廖轩卓勾成了个矮子,廖轩卓弯着身子被孙雪鸢勾着往前走。
“松开,鸢鸢。”
“我不,就不,让表兄瞧瞧我是不是真的吃人。”
“松开啦……”
打闹间,两个人的身影伴随欢声笑语消失在将暗不暗的夜色里。
京香斋最有名的是热乎乎的烤鸭。
端上桌时,烤鸭被片成一片一片的,肥脂被伙计提前刮了去,摆成好看的形状,一旁配上黄瓜条和葱丝。
透明的饼皮薄可透光,孙雪鸢掀起饼皮,小心翼翼揭开,递给廖轩卓一张。
然后轻车熟路地将滋着小油粒的鸭肉与黄瓜条放在一起,上面抹上酱,包起来,张大嘴巴,一整个放了进去。
孙雪鸢的腮帮子鼓囊囊的,像只欢快的仓鼠。
她一边嚼着,一边含混不清地催表兄快吃。
经过路上的调笑与现在的热闹,廖轩卓十日来故意拉开的距离好似一瞬缩短,结在心头的冰雪在看不见之处消融。
孙雪鸢换到廖轩卓旁边,沾油的手悬起,用胳膊肘碰了碰廖轩卓:“表兄,你最近有情况?”
廖轩卓刚包好,正准备往嘴巴里塞,停了下来:“什么情况?”
“阿寿说瞧见你跟女子走在一起,是哪家的闺秀啊?”
闻言,廖轩卓将包好的烤鸭吃了进去:“哪家的都不是,瞎打听。”
孙雪鸢咦了一声,然后内心逡巡过数次的话,此时漫不经心地说了出来。
她大大咧咧,眼里看着桌上的菜色,心里却是即将要说的话:“表兄,做下错事的是二表兄,不是你。你不用害怕见我和阿爹,不管阿爹和舅舅如何,总不妨着我们小辈儿的。表兄,你还是如往日一样,是鸢鸢最好的兄长。”
孙雪鸢大口大口塞着烤鸭,鸭肉的油粘在嘴唇周围。廖轩卓些许惊讶地望过去,那一瞬间,世界仿佛都消声,只有眼前吃喝痛快的表妹。
廖轩卓有一瞬间的动容,眼神变得柔和,如春日寒冰初融的雪水。
原来她都知道。
廖轩卓平日里瞧起来能不在乎周正的冰冷凑过去,但骨子里并非什么都不在意之人,许多细枝末节,他清楚得很。
他嘴角扯起浅浅的一抹笑,又迅速盖了过去。
他眉眼间是舒展,但又是端方雅正的,只是话听起来酸溜溜的:“最好的兄长?不是你那位周正兄长了?”
孙雪鸢斜着白廖轩卓一眼:“表兄,你等着,有你苦头吃的日子,哼!”
“别让我抓到小尾巴。”
廖轩卓看着她笑了起来。
孙雪鸢鼓囊着腮帮子,朝迎面而来的店小二吆喝:“来一壶酒,嗯……就要……”
她微微抿嘴,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对廖轩卓说:“表兄,今夜我下血本。”转头向伙计高喊:“要寒潭香。”
“得嘞,寒潭香一壶。”
京香斋里热热闹闹,到处都是饭菜的香气。白气蒸腾,衬着人乐呵呵的。
说起酒,孙雪鸢便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前世后面的许多日子,若不是良酒相配,早就苦死了。
孙雪鸢眼里亮闪闪的:“表兄知这寒潭香为何贵吗?”
“为何?”廖轩卓确实不知,便听孙雪鸢洋洋洒洒跟他说道起来,什么取自寒潭的水,入口清冽但后劲十足,又由酒说了一大串。
廖轩卓轻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酒的,你以前可是不碰这些的。”
孙雪鸢一时哑然,说多必错,她对着表兄已然忘记,前世此时的自己是不饮酒的。
她支支吾吾起来,然后随意扯了个:“周正,周正教的,他喜欢酒。”因他爱上酒,也算是良师一位吧?
霎那,廖轩卓闪过一抹偷笑。
站在她身后的周正本人用清冷的语调说:“我可没有。”
孙雪鸢:……
孙雪鸢登时扭过身去,双眼难以置信地瞪大。
“兄、兄长,你怎么来了。”
她没有请他,表兄想必也是没有请的。
周正脱下身上的裘衣随意叠好放在一旁,露出里面青色长袍,修长笔直的身材,在人群中很是扎眼。
“父亲说,夜色深重,让我替他接宝贝女儿回家。”说话的周正不在意地理自己的衣服,将他们摆顺在侧,小二瞧着忙又上了一副碗筷。
“嗷,兄长也吃。”
来者是客,尽管周正长身挺立与此处格格不入,她也没什么。
寒潭香上来,孙雪鸢给廖轩卓和周正一人倒了一杯。廖轩卓从善如流地接过饮酒,周正看着面前的酒滴酒不沾。
孙雪鸢瞧见,想起白日里的梨汤来。
她想,幸好他不去参加什么诗会茶会,不然人家递上饮品,他这般模样,直叫人家心冷下去。
京香斋里,孙雪鸢和廖轩卓推杯换盏,喝的好不尽兴。
不多时,两人脸上便升起朵朵红晕,一直延伸到耳后去。
孙雪鸢更放肆了,对着对面的周正一口一个大名:“周正,你为什么不喝!你喝!这多好喝!是吧表兄?”
周正坐的直直的,面前放着的碗筷分毫未动,还真就是得孙贤徵的令,来接她回家的。
无趣。
不久,喝酒的两人便舌头也捋不直了。
廖轩卓一手拍上周正的肩,周正身形一动,转过头去。
廖轩卓醉的不成样子,一口一个好同窗的叫着。周正冷冷地看一眼,眼睛瞟过对面,这俩人,一个模子的酒蒙子。
周正并未带银钱来,俩人醉倒在饭桌上,不省人事。
直挺挺的周正看着两人,皱起眉头。
周正先是在廖轩卓身上摸了许久,没有钱袋子之类的物品。
他又绕道孙雪鸢旁边,犯起了难。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那一夜少女搂在他脖颈拼命往里钻的场景,正出神间,孙雪鸢突然腾地一下坐起来,直磕到周正的下巴,周正吃痛,然后就看见少女从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来,高高地举起。
“酒钱,这是酒钱。”
少女的手此时如同风中摇晃的树枝,晃到周正的怀里,周正去接,不小心碰到了孙雪鸢火灼一般的手,他眼疾手快地拿着钱袋子退开了。
结完账,周正谨遵使命,犯难地瞧着孙雪鸢,终于后槽牙一咬,将孙雪鸢背在背上。
京香斋里,满堂皆空,廖轩卓一人醉气熏熏地侧趴在桌上——
“鸢鸢,再来!”
“再来!”
“今日表兄要把你喝倒!”
一旁的伙计犯了难,这谁家的公子醉成这样。
京香斋里,廖轩卓梦到白日里的情形,眉头皱了又皱,还不满地咒骂了几声,将本欲唤起他的小二吓得退在一旁。
“就这么睡吧,睡吧。”伙计无奈。
梦中,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廖轩卓几十年没生过的戾气在那一刻到达顶峰。
“我说过许多次,男儿有志自己去成,用那些手段得来的,我晚上做梦都不会安稳!”
“我不像你!我不是你!”
“你滚出去!”
“我廖轩卓,从小四书五经,夫子授学,是为了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儿,而非为一己私欲不择手段之人!”
——“你休想控制我!”
作者有话要说:周正:(抱胸冷漠倚墙)对,最好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