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熙攘,廖府门前走着不少行人。
孙雪鸢从马车上蹦下来,同去上香的她根本不是一个人,她不用马夫扶,轻车熟路地走进廖府。
孙雪鸢只是看守门一眼,尚未说话,守门的便说:“大少爷在呢。”
孙雪鸢额上眉毛一挑,很好,然后她欢快地蹦蹦跳跳去找表兄。
路过二表兄院子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往日里院子里小嫂子们在,有些热闹气,二表兄刚回来,自是在家休养。
孙雪鸢想,二表兄要是因此歧路归正,倒也算好事一桩。可若因此生了歹念,那就是谁都救不回他。
抄手游廊上蜿蜒曲折,放着一排耐寒的绿植,孙雪鸢伸出手一个一个拂过去,脸上掩盖不住的欣喜,有个同好的表兄简直太好了。
孙雪鸢尚未走至表兄的小院,就被一阵吵嚷声吸引了过去。
她循声而去。
冥冥中,这场景与朦胧的前世相似。
孙雪鸢突然将心提到嗓子眼,这是又出了什么事。
她拨开园子里的梅花与伸出挡路的枯枝,踩着春日时的野花小径,来到了客房前。她站在月洞门处瞧见了表兄。
孙雪鸢着实被吓了一跳。
表兄也会发怒?
记忆里的表兄,从来都是如春风般和煦,如清水般温柔,她做了错事,也只会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告诉她下次如何做好。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表兄。整张脸涨的通红,额头青筋凸起,眼睛因为怒气锐利无比,被人拦着,却还是要往客房里冲。
孙雪鸢脑子铛地一下空白,耳边开始嗡鸣,表兄,发生了什么?
她正想抬脚迈过月洞门去探个究竟,突然被一只手拉了过去。
她的脑袋撞上了什么,抬头看去,是周正。
“兄长?”
“你怎么在这里?”
孙雪鸢很是惊奇。
周正做了个噤声的表情,沉着脸摇摇头,示意不要过去。尽管孙雪鸢很想知晓表兄发生了什么,但她此刻静了下来,也懂得表兄大概是不想她看到那副发怒的样子的。
于是孙雪鸢跟在周正身后,七拐八拐地绕去了表兄的院子,坐在表兄的书房等他回来。
屋子里炉火上烤着梨汤,满屋子暖烘烘的热气,孙雪鸢一进去便将斗篷脱了下来,露出里面浅绯桃子色的长袄来。
周正不防地一眼扫过去,愣了一下。
孙雪鸢似乎在悄悄长开,初见时还瘦弱得会被风吹散,此时瞧着已经没有病态了,身材还是瘦长的,只是该发育的地方都发育了起来,冬日的长袄也无法盖住少女的身线。
周正轻咳移开了视线。
孙雪鸢还是很疑惑,瞧着周正问道:“兄长,你怎么在这里?”
千年冰山连同窗间的诗会都不参与,怎么会主动到表兄的家宅里来,这简直是她重生以来,对周正的又一个发现。
周正声线沉稳淡然:“拜访友人。”
孙雪鸢乍舌,哦,原来他还有友人的?
周正瞥了孙雪鸢一眼,孙雪鸢立马收好脸上那副神色,然后走至窗前,拨弄起表兄的香菜苗来。
表兄的香菜苗养的比她的好,连蒜苗也养的比她好。
孙雪鸢眸子明亮,黑葡萄似的眼仁咕噜咕噜地转动,难得地安静且认真地观察东西。这副样子,周正没见过。
周正不擅长与人交谈,此刻他生硬地开起了话头。
“栗子糕——挺好吃的。”
孙雪鸢没抬头,大大咧咧地回:“喜欢就好。”
屋子里又是长久的沉默。
孙雪鸢瞧完香菜苗和蒜苗转过身时,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梨汤小火煮沸的声音。周正拿着一本书在瞧。
她好奇地走过去,感叹:“你这么看书,是为了堂考时打小抄啊?”
话说出口,孙雪鸢浅打了自己一下嘴。那是周正,日后官居高位之人,见天子得状元的人,哪里跟她们这些打小抄的是一种人。
周正被孙雪鸢惊醒,赫然发现,自己正反拿着书瞧。
……
“筹算有时需换个方位看。”周正不看孙雪鸢,随口胡诌,低头瞧着手里反拿着的《周髀算经》松了一口气。
孙雪鸢眼光落在书上:“筹算?”
她从周正的手里将书拿了过来,将书合上从前往后看。孙雪鸢瞧着不认识的字,时不时会俯下身子问周正是什么字。
周正眼神落在孙雪鸢的脸上,眉头微皱,露出疑惑的神色。
屋外响起脚步声,伴随着表兄怒气未脱的声音:“谁都别跟过来,我要一个人静静。”
话音刚落片刻,屋子的房门就被一股力道推开。
孙雪鸢手里拿着廖轩卓的书,尴尬地同他打了个招呼:“嗨,表兄。”
然后,孙雪鸢身后露出半截身子的周正也抬起手,无声打了个招呼。
……
廖轩卓在门口站了须臾,起伏的胸膛渐渐平静下来,他将门关上,走至炉子前给屋里的两位一人倒了一杯梨汤。
孙雪鸢喜欢喝表兄这里的梨汤,喝罢见周正没有喝的意思,伸手探了过去:“既然兄长不喝,让我喝了。”一边说着,孙雪鸢一边笑出月牙。
孙雪鸢跟表兄打小长在一处,自然没什么拘束。
她反客为主给表兄也倒了一杯:“表兄,手艺真绝!”孙雪鸢放好梨汤铜壶,夸赞道。
孙雪鸢故意低头专心致志地喝梨汤,眼神时不时地看看表兄,看看周正。她等着周正问表兄方才发生了何事。
周正竟十分沉得住气。
还是孙雪鸢忍不住了,故作轻松地问道:“表兄,方才……你没事吧?”
表兄由怒转平静后,带着几分疲惫,他将梨汤瓷杯放在嘴唇边,轻轻道:“无事。”
孙雪鸢接着问:“表兄,你在跟谁说话啊?生了这么大的气。”
孙雪鸢黑葡萄仁儿一般的瞳孔映着外面的光,眼睛柔和地凝视廖轩卓。廖轩卓将眼睛瞟向别处。
“不是什么重要的,不说了。”廖轩卓无意识地攥紧瓷杯。
“哎?你们一起来的?什么事?”廖轩卓喝罢手里的那杯梨汤,抬眸瞧向两人。
孙雪鸢急忙否认:“不不不,不是一起来的。”
“有什么事吗?”问出口后,廖轩卓率先看向周正,因为无论如何,周正都是稀客里的稀客。
孙雪鸢也看向周正,周正的回答惊掉两人下巴:“来看看你。”
廖轩卓瞳孔骤然放大,看他?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周正说罢便神色闲然地看向别处。廖轩卓嘴角抽了抽,然后看向孙雪鸢。瞧见表兄看过来,孙雪鸢赶紧从袖中掏出平安符,只是刚掏出,她便觉出不对劲了。
面前的二位同是兄长,她只给表兄,不给周正,不大好吧?
况且……这位还在这儿。
孙雪鸢僵硬地将手里的平安符递给廖轩卓:“今日去绫香寺上香,求来的。”
廖轩卓目光凝视那平安符,脸上闪过异色,犹犹豫豫地接下了。
然后孙雪鸢硬着头皮摘下腰间的香囊,给周正丢了过去。
“呵呵呵,求平安符,当然是两位兄长都有,都有,呵呵呵呵。”
孙雪鸢低下头,皱着眉头咬嘴唇,那本来是留给自己的!这下好了,大家都有,就她没有。
她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下次再去求一个好了。
周正怀里突然多了一个月白带着淡绯色的香囊,橘子香气幽幽地钻进他的鼻尖,他抽开香囊上的红绳,露出里面的物什来。
他冷白的手指擦过橘子碎干皮,捏住平安符拽了出来,与廖轩卓手上的是一样的。
周正又将平安符塞了回去,系好袋子,眼神逡巡,也同孙雪鸢一般,挂在了腰间。
廖轩卓饶有意味地提点:“在绥延城,女子送男子香囊,是爱慕之意。你收下……也有爱慕之意?”
“你们什么时候两情相悦了?前阵子不还恨不得弄死对方。”
……
孙雪鸢神色慌张,但周正老神在在。
孙雪鸢心道不好,忘记这茬了。她刚摆脱周正对她的狗皮膏药印象,这下暗戳戳地意味不明,说不清了。周正久不在绥延城,想必一点都不懂。
孙雪鸢腾地站起来,就要去拿周正手里的香囊,被周正躲了过去。
周正眸子清冷无波,甚至不看孙雪鸢,但他的声音沉稳给人一种敲钟定音之感。
“送出的平安符再拿回,幼妹是要我死。”
……
在绥延,确实没有将送出的平安符拿回的事,不吉利。
孙雪鸢头大。
“那……”
“那……兄长莫要误会,我没有那种心思,你别多想。”
周正浅浅地嗯了一声。
廖轩卓的眼神盯着周正手里的香囊,若有所思,随后眼神落在了他的脸上,盯了许久。
这时,门被叩响,廖府的一个下人应许,走了进来。瞧见屋里的大公子和来寻大公子的同窗俱在,憨笑挠了挠头。
“我还说公子去了何处,原是已经见到大公子了。那小的就告退了。”
下人合上门出去,刚走几步,便和同府的人小声说话。屋子里过于安静,是以屋内的人将他们说的话悉数听进了耳朵。
“没乱跑吧?那地儿现在可不能去呀!”
“没有,想必那公子同窗就是在这院子等着的,我引了他四五日,前几日都将他引在此处的。现在见着大少爷了,应当没有乱跑。”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孙雪鸢歪头看周正,他拜访友人还真特别。
等四五日,就为了看看表兄……
她说呢,与她一道来表兄的院子轻车熟路的。
作者有话要说:周正;哎?幼妹你干嘛那么看我!我不是我没有!
周正:看我随手编瞎话,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