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白云苍狗

白云苍狗,绥延城一如往日的热闹,街头叫卖吆喝的,楼台阁间唱曲儿的,弄杂耍的,处处人声鼎沸,只不起眼的腌臜角落,有过一个乞儿。

街上也无人知晓,身上破败棉絮,头发污糟的年轻小子是绥延某位官人的公子。

无人在意。

孙雪鸢趴在支开的窗柩处,百无聊赖,大壮窝在炉子边烤火,偶尔能听到隔壁院子里踏雪撒娇的轻哼。

阿寿也由一开始激动地转述廖二表公子如何如何变为今日的兴致恹恹。

已过去十日。

小娘也走了十日。

孙府里好像没什么不一样,但孙雪鸢心里空落落的。

她自出生就没见过生母,所有关于阿母的形象都是小娘,得知生身之母的点滴都是从父亲、小娘或者府里老人的嘴里听来的,像一个遥远的陌生又熟悉的人。

她不想去想事情攀扯如大树枝干交纵有多复杂,她就只是简单地想和父亲和小娘,日复一日地在饭桌上谈笑吃饭。

能躲过死劫,还有什么小皮毛之事是不能过的呢。

正想着,齐叔来了。

齐叔是府里的老人,比孙贤徵年纪还大,听说是从旧府里带过来的。

孙雪鸢从支着的窗缝看到齐叔,站了起来,顺手将木窗合上,然后理了理衣服,笑眯眯地等着齐叔叩门,推门而入。

“齐叔。”

今日的少女兴致恹恹,不喜着红,里面便穿了一件不甚张扬的浅绯桃色袄子,外面裹了一件素色的奶白色的斗篷。宽大的帽子镶了毛边,垂在肩后。头上只带了一只浅绯色绒花,乌黑的秀发从斗篷上垂下。显得整个人香腮雪白,灵气小巧。

“小姐。”齐叔行礼,站起身道,“今日恰逢阴历十五,老爷有事出府,不能前去,还请小姐去绫香寺上柱香。”

孙家逢初一十五总会上香,但这些都是孙贤徵或廖小娘操心的事,如今廖小娘被赶回娘家,孙贤徵又不在,上香之事自然落在她的头上。

孙雪鸢应声,脸上不甚高兴。

春梓安排好了马车,与孙雪鸢一同前去。马车里,孙雪鸢歪着身子脑袋斜靠在马车壁上,春梓低头数着上香的物什。

“阿爹素来信神鬼之事,有什么用。”孙雪鸢眼神无力,看着前方。

春梓安抚:“小姐如今身子越发好了,定是老爷月月上香拜佛的功劳。”

“我身子便好那是李郎中和我打拳的功劳,不然……”孙雪鸢不说了,她能重生的确是她解释不清的。

但她身子好起来,确实是人力的功劳。

孙雪鸢这么想着。

路途颠簸,孙雪鸢在马车里小睡了一会儿,快到之时,春梓将她唤醒。摆贡品一应事情春梓自会做,孙雪鸢只需上前插株香,跪下磕头便好。

孙雪鸢刚踏进大殿里,袅袅檀香气笼在鼻尖,她不适地咳了一声。抬眼瞧见前方不远处的跪垫上,跪着一个身材匀称的妇人。

“小娘。”孙雪鸢走上前去,廖小娘已经磕罢头起身了,侧头瞧见孙雪鸢,满脸的苦意。

“小娘你等我片刻,我稍稍就来。”

廖小娘敛眉点头,去殿外等候。

香气氤氲的寺庙里,来者都是虔诚的香客,临近年底,也有不少远处来客上香辞岁想为新年祈福。

孙雪鸢来到大殿,倒是面容恭敬起来。上完香,春梓在后面收拾着,她先跑出来寻廖小娘。

仅仅十日不见,廖小娘瞧着有些憔悴,富贵风华在她脸上淡了一些,眉间的愁容倒是多了不少。

娘俩找了寺庙的一处安静的香房说话。

刚刚坐下,廖小娘的泪珠子便吧嗒吧嗒往下掉。

孙雪鸢知晓小娘是为什么,随古县一行,她懂了小娘不少苦楚。小娘应当是深爱着阿爹的,孙雪鸢常瞧见小娘拿着阿爹送她的镯子出神。

“小娘,你别一个人憋着,有什么就说出来。”

廖小娘瞧了孙雪鸢一眼,将泪擦了擦,执着绢帕的手覆在她的手上。

“鸢鸢,以后嫁人,万不要嫁个心里没有你的,一辈子会过的很苦。”孙雪鸢低头,也不知安慰什么。阿爹就是那样的人,也不能说阿爹的心捂不暖,阿爹不算是个错人。他只是心里独那一人。

“小娘,你说什么话,昨儿个夜食,阿爹还问起你了呢。”

廖小娘的眼睛一下子来神了:“真的么?”

“真的。”孙雪鸢错开廖小娘的眼睛,真的才怪。阿爹好像恨不得抓着小娘的这个错处,让她别回来。

只是小娘都回娘家十日了,有什么气也该消了。阿爹不是个小心眼的人,这事顺水推舟就过去了。

“嗯,那当然!”孙雪鸢的眸子亮闪闪的,脸上蓬勃着独属于少女的神气。

娘俩就着说了下去。

“鸢鸢,我听闻,前些日子那周正将你送的墨宝丢出了院子,”廖小娘因着此事,也带了气,“小娘不喜你嫁给他。”

“这还没开始就冷脸相待,要真过起日子,不知是怎么样的苦日子。”

“你爹对我尚算不错,他心里的人并非是我,我竟也这般难过,鸢鸢,你有个冷心冷情的夫君,日后要如何自处。”

孙雪鸢若有所思。

往事往日与今日不用,前世她满心眼是那个人,谁的话也听不进,就想把倔强冷傲的小郎君握住。任谁见了,都不曾劝她几句。

如今,倒是不一样了。

她瞧着小娘,像瞧着往日的自己,不,往日的自己比小娘可惨多了,小娘还可与父亲相敬如宾,外人面前恩爱有加。可等着她的,是一条白绫,一棵歪脖子桃树。

孙雪鸢此刻眸子里沉淀着岁月的沧桑,与她的面容格格不入。廖小娘瞧着露出不忍之色:“童养夫之事,你若不愿,小娘与你一起抵抗到底。”

小娘的手有力地攥住她的。

孙雪鸢将头靠在小娘肩头:“小娘,你说什么样的小郎是值得嫁的?”

廖小娘便慢慢地跟她道来,要人品端方,要家世无累,要两情相悦,要能待你如初。你瞧中的绝佳相貌,反倒是最次等的。

孙雪鸢点头又皱眉,像小娘说的这般的男子,恐怕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吧。

孙雪鸢走时,特意去庙里得道高僧处求了五只平安符。

回府第一处便是李郎中那里。李郎中年纪不大,医术也了得,只是年过五旬,四处游医累了,才会答应孙贤徵常驻府上,救了孙雪鸢许多回。

依照前世之事,李郎中就这几年活头了,她不知李郎中因何丧命的,只记得在一个明媚午后,李郎中突然就没了。

李郎中在院中鼓捣药材,抬眼瞧见孙雪鸢进来从袖口掏出一只黄纸红符来,是平安符。

李郎中愣了一下,抬眼瞧向孙雪鸢。

孙雪鸢笑笑地弯着眼睛:“李郎中别光照顾别人,也要照顾好自己。”说罢,塞到李郎中的手里,扬长而去。

李郎中执符,瞧着消失在院中的人低笑。

一道平安符给了廖小娘,如今还剩三个,孙雪鸢自己留了两个,让她把剩下的送去阿爹那里,并让春梓嘱咐齐叔她晚点过去阿爹那里。

她将一道平安符放进春梓绣给自己的香囊里,另一道放进袖口,准备给表兄廖轩卓送去。

春梓瞧着孙雪鸢就要走,大声喊住:“小姐,你等等我,我很便回来。”

孙雪鸢一边笑着一边往后退,两只手都钻进另一只袖子里,笑的明媚张扬。

“你不是也求了几道平安符嘛,去送吧,不用跟着我。”说着,便拐出了月洞门。

院中树枝上的积雪因风而动,在枝头震颤几下,落了些旧雪下来,散在已洒扫干净的灰色砖瓦上。

湘水院里,春梓将阿容阿寿叫了过来,神色严肃。

阿寿身子高壮,憨憨地像棵粗树;阿容瘦瘦巴巴,懒懒散散像棵细柳。

还是阿寿先开口:“春梓阿姐,怎么了吗?”

春梓背着手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时不时抬头看阿寿一眼,摇摇头,又时不时看阿容一眼,再度摇摇头。

弄得阿容阿寿两个人很是摸不着头。

突然,阿寿就慌了:“春梓阿姐,我招我招!”

“方才你跟小姐出去了,老爷也不在,我同阿容去后厨偷了几块儿点心,也不多,”说话的时候,阿寿小心翼翼地打量春梓,“也就五六七八块儿吧……”

阿容则往外迈了一步,面上比阿寿沉稳多了,但瞧着还是心虚。

春梓背着手迈着大姐步伐威严地站在他们两个面前,高高地伸出手就要落下,春梓还得费力地仰着脖子,阿寿害怕地闭上了眼。

谁知,等他再睁开眼时,哪里是春梓阿姐的什么巴掌拳头,掌心赫然是一个安放着的平安符。

阿寿欣喜地接下,阿容也凑了过来。

他们被卖到府上来,再无人记挂。如今,春梓记挂着他们。阿容伸出手,猴头猴脑地拿过揣进了怀里。

在阿寿的赞叹声中,春梓又背着手大姐气势地走了。

“不愧是春梓阿姐!”

春梓冷傲的背影前,是一张如春雪初融般带着笑意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周正:今日怎么耳朵烫烫的?(摸耳朵)

春梓:今日我是大姐大!小弟都是我罩着(翘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