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有也多半装的。
心中腹诽，章云绛又问别处：“我法力如何？”
而这一问，那老宫人却一噤声。
章云绛抬眸：“恩？”
老宫人低下头，荡气回肠、好似崇拜道：“殿下是天资聪慧，法力无边！”
章云绛皱眉，顿了一会儿，又问：“可有同我亲近的朋友？”
“自然，殿下朋友有许多，”老宫人道：“全宫中上下，都是殿下的好友。”
“……”
这点倒与他相似，章云绛冷静的提笔在纸上写道：宅僻。
三天的时间，从一开始的不适应，他到后面也对这神界的事有了一知半解。
说来也匪夷所思，章云绛原本只觉得自己的身份比不低，也着实没想到竟高到这种程度。
天神中第七天君的独子，小离殿下。
之前说过散神、邑神，而在他们之上的天神便是另一个层次了。
天神，乃是天道之神，顺天道而成，管辖的不是小小的邑地，而是自有神格，司风雨雷火、司姻缘百态。
而在所有的天神中又有一神谱，排名第一到第十位的称作天君，章云绛的母亲则正是神谱上排行第七的百花神，离光天君。
天君，那都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得存在。
听青斐讲十位天君动辄劈山倒海的光辉事迹，章云绛心里也不免有些感叹。
目光游散，正看到青羽腰间别着个写着‘新邑神花名册’的小册子，他微微挑眉。
青羽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想起什么，赶忙拿出来给他：“这是今早有人送来的，新邑神都在册中，下午殿下说不准会碰到，快看看。”
她做事没谱，章云绛最近也被磨到没了脾气，散漫的接过来翻开。
而下一秒，看到一个名字，章云绛霎时瞳孔紧缩。
青羽就在章云绛跟前，里面的内容自然也是看得清楚，见状瞪大了眼睛：“妖神后人？这……那妖神是虽说是位天君，可是却被天帝封为了帝神，若说是第一天君，不如说他的地位仅仅在天帝之下。我本以为殿下身份已经是最高，没想到……”
她语气有些急：“他的后人，不知好不好相与？殿下若是被欺负了可怎么办才好！？”
而此时的章云绛却是听不切青羽在说什么，耳中鸣响，死死盯着册子上那个名字，一言不发。
重、苏。
这个名字他曾翻来覆去在心中嚼过上万上亿次，即使在最后弥留之际依旧噩梦般蚕食着他最后仅存的神智。
在人间，章云绛活了十八载，恣意妄为，没人敢招惹，却有一人，叫他心灰意冷，尝过人间唯一的疼。
终是他太被娇纵，如此才任性的受不得一点委屈。
相识十二年，少小无猜，相伴长大。
于章云绛而言，人间的那段岁月，甜在那人，苦在那人，一朝一夕醉生梦死，所有情绪的牵动都来自于那一人，但最后——
却都是自作多情，一场空梦。
……
史国是从乱世中强大起来的，当年史太/祖拥兵自立，从一小小的统帅到最后黄袍加身，其中艰辛自不用说。
史太/祖有一嫡妹，一庶弟，两人自幼随他受苦，之后国泰民安时，自然受到了千倍宠信，而章云绛的母亲，便是史国开国皇帝的嫡妹，寿昌长公主。
章云绛出生便备受宠爱，被史太/祖亲封了世子，接在身边教养，从小就在宫里娇惯长大，又因为身子骨弱，所以他倍受珍爱。
风吹不得、雨打不得，皇子王孙在他面前都不敢猖獗，却只有一人是个例外。
其实现在想起来，章云绛不顾旁言将重苏占为己有，当年身为云昌第一公子的人，委身做一个近侍，忍辱负重同自己亲近，本就应该心有不甘。
说到底还是因任性之过，怨不了别人。
何况最后……他不还是被自己害死了吗？
陈年旧事下那颗心脏突然一抽一抽得生疼，章云绛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将一切都压下去。
合上册子，半晌，他道：“神仙在人间的名字，会和在神界的名字一样吗？”
青羽还在念叨自己的，闻言一愣，奇怪道：“当然不会，人间有人间的身份，怎会同神界一样。”
不会一样？
章云绛所有的话在口中翻来覆去，极力想让自己不再不在意。
在人间时他们纠缠太久，如今想起，心口钝痛又觉疲惫，再不该多有接触。
但却还是徒劳。
最终，章云绛长叹一口气，声音微哑：“妖神之后的这个重苏，你了解多少？”
—
下午，宫外。
青羽前前后后替章云绛安顿好所有，还是不放心，很是紧张道：“殿下去了天帝陛下那里，一定不要被人欺了，就算是那妖神之后也不必怕，天帝在上，他们不敢造次的。”
天帝教化，新邑神只可独自前往，因而青羽他们只能在花神宫等章云绛回来。
章云绛没什么表情地听了半天，才上了天神阁派来接新邑神的仪车。
仪车中有一人在等候，看到章云绛进来，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客气道：“在下乃天神阁西母娘娘麾下的随神泣歌，此番负责尔风殿下的全部事宜。”
章云绛很早便知每一位新邑神都会一个天神阁中的一位散神领携，面色不见惊异，记得自己所谓温吞和善，回道：“劳烦大人，大人此番是专门来接我过去的吗？”
天神阁是以天帝为首，管辖所有天神、邑神的地方，此番受封，明说是要天帝亲自教化，但实际天帝日理万机，也只是去见一面，他们就会被安排在天帝麾下的两大天神，西池西母和东府东公名下学习事宜。
泣歌一板一眼道：“是。去了天神阁，殿下休憩片刻就要同其他新邑神阁下去择灵了，待择灵之后，面见天帝陛下，随后就要去择西池和东府两个去处。我们西母娘娘素来与离光娘娘关系交好，此番在天神阁修行，殿下就在我们西池罢。”
原来早有安排。
章云绛沉默下来，垂眸看着手中的新邑神名册。
他什么都没有问到。
重苏此人，除去妖神之后再无其他记载，干干净净，就好像是突然出现，曾经在所有神界的记载中都没有任何踪影，但历劫的时间……
却同他极为相近。
—
此番历劫归来的新邑神共有七人，章云绛到时，候殿中已然有了人。
泣歌将人送到，扫看殿中所有人一眼，然后指派服侍仙女给章云绛上茶入了座才转身离开。
如此行径，章云绛倒不是不适应，在人间的时候他就被人服侍惯了，但从坐下以后一直感觉到从别的地方有微妙的视线打过来，他皱了皱眉，看过去。
那些看这儿的人立马又把视线收了回去。
章云绛端看他们面前，同样摆着茶，自己不是例外。
正疑惑间，突然一道朗笑响起，一个身着蓝袍，头发高束，一脸俊气的人走了过来，开口就问道：“你就是花神宫花神娘娘的独子，离尔风？”
章云绛客气道，“阁下是？”
蓝袍人一看他的反应，脸上好像惊讶，转回头冲身后之人道：“听说这离尔风法术本领低下，被花神娘娘宠的无法无天，谁都不敢轻易开罪，好像也不是这样啊！”
法术本领低下、无法法天？
章云绛挑眉：那老宫人不是说他法力无边吗？
蓝袍人说完这句话端详章云绛的神色，撩起衣袍坐到他一旁，“我看你是被西池娘娘的随神带来的，看来之后你是要在西池娘娘名下受教了？西池娘娘素来和离光娘娘交好，离光娘娘该会将你托付于她吧？”
章云绛看着这人，脸上的颜色淡了下来。
如此咄咄逼人，自然不会是出自善意。
难怪走时青羽顾虑颇多。
如果真是这人所说这般，花神宫树大招风，离光娘娘声名显赫，若她的独子却资质平平，也的确招人妒恨。
……那花神宫之人，还真是一派胡言。
他想道。
在一旁半天都不被理睬的蓝袍人有些不耐，他道：“我是父王是北海之神，虽只是邑神，但不久前悟到了天神之境，不久就要晋升为天神入天神阁了，我此番过来受封是要接替我父王的海灵。我们北海地域辽阔，在人间受香火在所有山灵海灵中是排的上号的，以我等资质，莫非还没有资格同尔风阁下说句话？”
话到此处，章云绛却笑了，他启唇，淡淡道：“阁下名讳如何？”
蓝袍人一愣，哼一声道：“北海三子，郝子汶。”
“哦？”章云绛很客气地招呼，声音冷淡：“子汶阁下，久仰。”
郝子汶：“……”
这是在敷衍谁？
而就在郝子汶还要发作时，一人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口中有些兴奋，“我看到妖神的仪车了，那位帝神之后重苏来了！”
旁人叽叽喳喳，听到妖神之后要来，立马把所有关注的焦点都转移到了门口。
妖神，那可是现在唯一的一位帝神，是天神中仅在天帝之下的神明，位列天君第一。
在场的人心中的崇拜感自是攀升到了极点，虽然不是虽然那妖神亲临，但怎么说都是他的后人……
章云绛也无暇再顾及这个郝子汶，嘴唇紧抿，端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收紧。
随着时间推移，门口终于出现几道身影，一个身影鞠躬，很是恭敬道：“重苏殿下，这便是侯殿。”
一白衣翩然之人出现在大殿门口。
来人初见，面容姣好如天上明月，他笑意温然，唇畔带着些许和缓的笑色，气质清冷，高不可攀。
一时间四处极为安静，众人都大气不敢出的看着来者。
章云绛面色怔然。
不同，无论相貌、气质，都不同。
是他吗？
而就在此时，那众星捧月之人却忽然抬眸，看了过来。
他看过来得一瞬间，章云绛呼吸霎时停滞。
白衣少年，清朗如玉，恍惚里他好像又被拽回了人间那一段让人沉醉、也让人遍体发寒的时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