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恶鬼

雨彻底停了。

戚谋眼见镜子里的烛火幽幽,模糊了镜像。

一阵晕眩和困意传来,他可能是要睡着了。

但是夜来了,戚谋随即睁眼。

镜子里的脸在烛影晃动下变得?更邪气了些,眼尾拉长,眼眶微微发黑,瞳色彻底浸成了纯黑。

他的上犬齿伸长,勾在唇边,笑意很深也很?诡异,形如鬼魅。

哦,没错,他想起来了。

我是鬼啊……

那个被人害怕、忌惮的鬼是我自己啊。

戚谋抬手到眼前。

他的指甲比平时长了一点,也?是黑漆漆的,能够很?锋利地将人的脖子划开。手指上的黑筋微微鼓起,稍稍一动,就能感知到皮肤下蕴含的可怕力?量。

他低头邪邪地笑着,指尖挠了挠阎不识的脸颊,语气很?怪:“可惜,可惜今晚不是你……”

阎不识睡得很?实,似乎做了噩梦,眉头微皱起。

鬼戚谋的神智有点混沌,他知道自己白天想不起来晚上的事,在晚上,他喜欢杀人……但他只能穿梭在烛火中,找到念了他名?字的人。

入夜前,最后一个呼唤他的小可爱,人在哪呢?

是不是在鼾睡一场、享受美梦?

是不是在隐隐期待、等他到来?

还是……在深夜缩在被子里,不敢露出一角?

戚谋眼前一片昏黑,视野朦胧,他见不到墙,也?见不到门。他眼里只有烛火、和喊他名?字的人的印记。

“你在这呀。”戚谋咧嘴笑了,伸手一晃,化作一阵黑风,寻到了一盏烛火前,“烧得真?好呀,如此温热。”

烛火幽幽晃晃,照亮了旁边人的脸,为鬼指路。

那是一张长得很?好的面容,眼睛下有两点痣,睡相很好。

戚谋掐着这人下巴,仔细看了看:“唔,有点眼熟,你是谁呢?”

“戚谋啊,你来我这……嗯?”这人竟被他叫醒了,揉揉眼睛,恍惚了半天,瞳孔瞬间放大了,有些惊恐,“喂?戚谋?!”

戚谋顶着一张鬼魅似的脸,笑着问:“你是谁呢?没见过。为什么还要喊我?”

“你是鬼啊,怪不得?昨晚司斯死了,哎。”这人叹了口气,撩起眼皮,尝试按住戚谋的手,“我说我是你队友,你能饶我一命吗?”

戚谋有点听不懂这人讲的话,那些话到了他耳朵里,就变成很?乱很乱的音节。

这是在挑衅吗?

向夜晚的恶鬼挑衅,胆子很?大。

“你的皮,还不错。”戚谋把指甲压进戏剧的脸里,流出来几丝血,“我收走了。”

几下撕扯和划伤声。

“戚谋,不能继续……呃!”戏剧猛地捂住嘴,压住了痛苦的呼喊声,闷闷地说,“你已经……”

随后,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很多下。这个房间里的生命,又少了一个。

戚谋感受到了满足,用床单擦了擦手,静静地坐在床头,望着眼前两个尸体。

一个是他刚解决掉的,讲话奇怪的男人。

另一个更怪异,昨晚他来找这个人时,对方像是早料到他会来一样,一句话没说,就知道看他,还硬塞来一块镜子。

因为昨夜的人很老实,戚谋并没用很残酷的方式杀人,而是直接吸了魂。

“是谁呢?”戚谋左看看戏剧,右看看司斯,摸了摸头发,“我是戚谋,你们是谁?”

可惜无人回应,他也?无从知道自己杀的是谁。

“再见,呼——”戚谋眼睛微眨,轻轻对烛盏吹了口气。

烛火熄灭,他的眼前一片虚无。

戚谋转头,这个大屋子还有几盏烛火亮着,但今晚他没有心情去找别的人玩,已经够了。

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戚谋决定出去转转,反正这个村里,也?是万家灯火啊。

不过门口似乎就有好多烛火,如星星点点的夜空,吸引了他的全部目光。

好想靠近……烛火啊。

——

如一缕烟一般,戚谋飘到了大门口。

雨早就停了,门口的桃树也?枯萎了。

那烦人的对联怎么没了?嗯,是被谁撕掉的吧。

二十多根蜡烛被举在半空,映出二十多张鬼气森森的脸,这些人衣服破破烂烂的,聚集在门口,像是都在等待戚谋。

戚谋觉得?他们很眼熟,很?亲切,自己该和他们是同类。

一个短发中年女人先晃了晃烛火,眼睛空洞,但脸上挂着微笑:“小戚,你最近去哪了?太淘气了,跑那么久,我们都很想你。”

戚谋很?恍惚,但能听懂这些人的话。

“我去哪了?”戚谋过去摸了摸这个女人的肩,笑容亲昵无比,“我忘了呀,乔姨。你说我去哪了呢?”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叫这个女人叫乔姨。

“去找你爸爸了吗?哈哈。”乔姨捏了捏前的肩,那鬼手力?气大得很?,但戚谋不觉得?痛。

“爸爸?也?许吧。”戚谋对这个称呼毫无印象,又窃窃地笑说,“乔姨,你好像老了。”

乔姨跳起来打了一下戚谋的脑袋:“胡说什么呢?小戚,你好像高了。”

“啊,啊,啊。”有哑巴的哼声。

戚谋偏头看去,见到了一只丑鬼,佝偻着腰,嘴巴里没有舌头,抬着扁担和烛盏,在和他笑。

“易叔叔。”戚谋眉开眼笑,去翻人家的扁担,“今天有什么带给我的东西吗?”

“啊,啊。”丑货郎摇头,又点点头。

“那好吧。”戚谋有点遗憾,主动和丑货郎来了个拥抱,“下次再来要。”

“小戚,你回来了?我就听说你回来了。”一个声线浑厚的声音问。

戚谋偏头看,是个老渔夫打扮的人,面部轮廓隐隐能看出年轻时的帅气。

戚谋一下一下地点头,闭眼睛说:“嗯,是青哥,我回来了。”

老渔夫问:“那你妈妈呢?你妈妈怎么不见啦?”

戚谋睁开了眼:“我妈妈,是啊,我妈妈呢?”

妈妈……?

戚谋隐约想起一个女人的脸。

她该有端正大方的容颜,该在石桌前?自己玩牌,该会容忍自己的恶作剧,该是在寂夜?自己去自创规则和打破规则的人。

该是真正的赌神。

不过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妈妈的具体样貌。

“你妈妈去找你了吧。”被喊做青哥的渔夫说,“留下吧,我们一起等你妈妈回来。”

丑货郎啊啊叫地推了渔夫一把,连连摆手,又比划了两个手势。

“哦,真?棒!小戚有男朋友了啊,几个男朋友?和我们不一样吗?好吧,好吧……”渔夫相当遗憾,又堆着满脸笑看戚谋,“小戚,怎么不点烛火了?你以前不是最爱玩了吗?”

“灭了吧,灭了比较好,人们太脆弱了。”戚谋眼睛转转,微笑着说,“你们好像变了,都变了好多。”

乔姨欣喜地拉起戚谋的手:“是你变了!小戚,你好像变成人了。”

大家听见这句话,都在鬼笑地为戚谋祝贺:“太好了呀,小戚。”

阴风起,吹在这群鬼遍布的村野,凄凉哀婉。像来自几十年前的遥远的悲歌,隔着重重时间,传到戚谋耳边。

“孕妇……”戚谋似乎被灌进了一丝清明,恍然睁大了眼睛,“那个孕妇呢?”

“什么孕妇呀?”

“我们很多年没有孕妇啦。”

“小戚,天要亮啦,好好玩吧……”

鬼戚谋失魂落魄地回头,找到了黑夜里燃得?最亮的烛盏。

光在跃动,勾住了戚谋的全部心神。

在喊我回去吗?好吧。

他穿梭在烛火之间,来到了这盏蜡烛前。

旁边躺着的人换了个姿势,似乎因为没抱到人而不爽。

戚谋重新躺下,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人。脸是很特别的款,眼皮有点薄,脾气应该不太好。

他一躺,这人居然趴到了他的锁骨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你可以把恶鬼召唤回来。”戚谋斜瞥这家伙,等了好久都不见人醒来,沙哑的嗓子小声忠告,“但别睡在恶鬼怀里。”

——

天亮了。

戚谋感觉一边肩很痛,另一边肩头很?麻,胳膊要断了。

他睁眼,阎不识这个睡神还在压着他半个身子。

“今天又谁死了?”戚谋揉揉头发,拽起阎不识去看。

大厅里,治愈、愚人和看护都坐的好好的,见他俩来,嘴角都抽了抽,转身就跑去戏剧的房间。

戚谋也?跟上,嘴角却带了点笑意,低头对阎不识说:“就剩我们了,怕吗?”

“怕的该是和你躺在一张床上。”阎不识微翻眼皮。

治愈猛地撞门,门才只开了一条缝,等他们上去齐心协力地撞,才彻底破开。

戏剧果然听了话,在门口堵了家具。

但是,死亡依旧来临。

戏剧死在床上,血浸透了他身下的床单,整副场景像一场被迫落幕的演出。

但可怕的是,戏剧的脸被挠花了,几道深深的血痕横亘,还扯掉了几块皮。

治愈啧啧说:“什么深仇大恨啊这是……怎么会有人想害死美攻呢……”

看护有点不可置信:“你难道吃美强?”

治愈不说话了。

但戚谋站在那里,眼睛未曾从戏剧脸上挪去。

缓缓,他拿出兜里的镜子。

恍惚间,镜中映照出他的脸,还是一样的容貌,但眉间有着一股阴郁的鬼魅气质,和……昨夜相似。

昨夜的记忆翻涌而来。

他是鬼,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好友。

戚谋想起了那混沌的记忆,一时头痛。

那一群村民……才是鬼,他还喊得?出对好几个人的称呼。

戚谋忽然很想见那天赢了他的那名女子。

这份想法搅得?他心烦意乱,那边的人还在检查戏剧的尸体,戚谋缓缓后退,靠到了窗边。

“嗒。”他独自趴在窗口,望着江面,轻轻哼调子,“哒哒……”

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久,戚谋第一次开始努力回想自己模糊的童年。

那是个很?美的地方。

该有轻拂的江风、微亮的渔火、千家万户的红烛。

有遥不可及的远山、朦胧的凛冽月光、淅淅沥沥的春雨。

有清甜的脆笋、可怕的蝎蜂、看不懂的报纸。

还有会惯着他的村民们,有百宝箱似的货郎叔叔,以及唱歌的妈妈。

……

窗外有辛勤的渔夫在江边捕鱼,嘴里哼唱的歌谣换了一首:

【东去乡,去何方。

此生不能归故乡。

小孩子,鬼戚戚。

白日为人夜做鬼,

他最喜欢烛火亮。

小孩来,小孩去。

小孩吹灭红烛火,

小孩说:你们变了。

我们说:是你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喜欢这个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