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择没有完成考试,他弃考了。
他不吃不睡,他抱着馨馨的遗像，喃喃自语。
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缩在房间柜子的角落中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他带来短暂的安全感。
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彻底的塌了。哪怕失去亲人,是不过这世间最平常不过的悲喜,可是落到每一个个体身上的时候,它永远是切肤之痛。
他痛到麻木,对世界都失去了感受能力。
易乘萧把他从柜子中间的小角落挖了出来,抱在怀里,把他整个人严严实实的包裹住。
他的眼睛熬出了红血丝，他揉着少年的柔软的头发,仿佛要把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如果这世界上有什么办法，让他替他痛,替他承受这种伤害,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交换。
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做，他每天眼睁睁看着他爱的人生活在地狱,他居然什么都不能做！
易乘萧推了所有的工作，哪里也不去,整天在家陪着云择。
陈小颜和沈兴分别来过家里几次。但几乎不同时出现，因为公司事情实在忙不过来。
沈兴望着几乎黏在一起的俩人，有点后知后觉为什么云择绿了他们易总，易总却不怪他了。
也许他们一开始就想错了,易乘萧的心思，其实根本不在梨澜身上啊……
沈兴委婉地提醒人道：“易总，您什么时候回公司，陈经理……要顶不住了。”
易乘萧道：“顶不住也给我顶着。”
沈兴有点愤愤不平，心道：你媳妇是媳妇，别人媳妇就不是媳妇呗，他想着陈小颜那俩大黑眼圈，第一次忍不住忤逆人道：“易总，如果您再不回去，我会辞职。”
易乘萧轻笑一声：“威胁我？我看你是忘记自己怎么进来的了。”
说来惭愧，沈兴学历不到易维公司的门槛，要不是自己妈妈托着关系，厚着脸皮认这个远房表哥，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然而沈兴却只惭愧了一下下，随即又正色道：“陈经理也会辞职。”
易乘萧挑眉道：“她亲口跟你说的？”
沈兴又怂怂道：“她没说，不过我会劝她辞职，她已经三天没好好睡觉了。这种损害身体的工作，我会劝她辞了。”
云择原本表情木然地坐在一边，闻言终于微微有了反应，轻轻道：“哥，你回公司吧。”
易乘萧丝毫不避讳了亲了人额头一下，道：“不回去。”
沈兴在一边牙疼般地“嘶”了一声，真是长见识了。兄弟哪有这样的！
云择推了推人道：“回去吧，我没事了。”
他不能总是这样，易乘萧已经陪他够多了，他要独自面对，不能总是给他添乱了。
易乘萧仔细瞧了瞧人，云择努力朝人笑了一下，再三保证：“我真的没事了。”
易乘萧对沈兴道：“你先回去吧。我明天过去看看。”
沈兴长松一口气，太好了，陈小颜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
云择把馨馨的遗物规规整整放到了一个纸盒子里封存好，他望了望窗外，树上的叶子已经枯败泛黄，空气里带了一股凉凉的秋意。
一个夏天居然已经过去，他无知无觉。
他意志消沉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听说方俊宁失踪了，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听说谢氏集团的谢小公子谢行才被歹徒抢劫，发生肢体冲突，下边没了。
云择知道谢行才，当初怕馨馨再受刺激，一直压着没去找他麻烦。
新闻下面的网友评论很有意思——
“混世魔王，活该。”
“他哪里是被抢劫，我看是被报复了，偏偏下边没了。”
“找到凶手了吗？”
“没有，天太黑，没看清，他自己作恶多端，结仇太多，排查得过来么？”
然后是最严重的一件事情——慕云绍涉嫌经济犯罪被逮捕了。
易乘萧真是把风声瞒得紧紧的，没收了家里所有的手机，拔了网线。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要不是易乘萧回公司，让他有空偷偷把网线连上，他可能继续被瞒着。
慕家家大业大，慕云绍居然就这么进去了。新闻上写的是经济犯罪，证据确凿。
云择想了想慕云绍平日里那些小动作，歪门邪道没少搞，倒是不是很意外。
云择把电话打到了公司，电话立马被接通了，易乘萧语气有些紧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哥哥马上回去。”
云择轻轻笑了一下，仔细想了想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太坏了，把人弄得草木皆兵的。
云择道：“你才上班第一天，我可不能这么不懂事啊，我没事了，就是……想你了。”他红着脸说出口。
易乘萧心间轻轻一荡，叹息般开口：“我也想你。”
云择听着那边的声音，心里觉得温暖而安定，他想了想道：“哥，你明天有空吗？我想去看看大哥。”
易乘萧愕然片刻，道：“你知道了？”
云择嗯了一声，道：“没事，我只是看看他，我不难过。”
如果是原来的慕云择可能会难过，他觉得他一点也不难过，只是想看看他而已。
易乘萧道：“好。”
第三看守所。
会见室内只简单摆放了桌椅。慕云绍和云择俩人相对而坐。
慕云绍头发剪得短短的，看起来比往日里反倒精神许多。
云择道：“还住得惯吗？”
慕云绍点点头。
云择又道：“吃的东西呢？”
慕云绍道：“也还好。”
云择默然。他和这个大哥，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算自作自受。
可是，他总觉得慕云绍没这么容易栽，这次多半和侯山有关系。自从他和易乘萧一起坑了侯山，大哥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甚至变卖了慕云择母亲的珠宝产业。
如果真是这样，那易乘萧那边，说不定也会遇到麻烦。
慕云绍看了看云择，又抹了一把脸，道：“你可能不相信，我进来这半个月，是生平睡得最踏实的日子。之前我总是失眠，我总是担心云恒倒了，总是担心自己管不好这么大的家业。现在我进来了，我反倒感到一种解脱。”
云择想起慕云绍早出晚归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恨他还是该同情他了。
慕云绍又道：“阿姨的珠宝公司，我……我买回来了。你去找丁律师，他会帮你转到你名下。”
他卖完被云择骂了以后就后悔了，四处筹钱，用基金公司的名义买了回来。
云择睁大眼睛。
慕云绍道：“全当给你的一点念想吧。”
云择沉默片刻，道：“谢谢。”
慕云绍苦笑一声，道：“别了，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云择忽然就想，如果是慕云择本人，遇到这样的处境会怎么办，他会原谅慕云绍吗？还是会把他暴打一顿？可是没有如果，现在这是他的人生。
云择站起身，道：“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来得路上易乘萧告诉他，情况不乐观，慕云绍过往的事情被起底太多，偷税漏税，合同诈骗，操纵证券，数罪并罚下来，十年起步。
云择转身要出门。
慕云绍忽然大声喊道：“你知道的吧，你知道那件事是我吧！”
云择回头看人，他脸上永远温温润润，少有情绪波澜。眼下却目光灼灼。云择明白了，他说的是那场车祸。
云择点头，平静道：“知道。”不光他知道，云择甚至觉得，其实原来的慕云择也知道，但是他选择什么也不说。
慕云绍忽然疯了一半，大笑起来，状若癫狂，道：“慕云择，你自由了，你摆脱我了，你看到了吗？我遭报应了，我活该，你滚吧！以后再也不用来了！”他尽情张狂地大笑，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全都笑出来。
云择道：“我已经不恨你了，或者说，其实我可能从来也没恨过你。因为那件事情，我有时候很怕你，但是……”云择想到种种过往，想到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慕云绍温柔地对他说“大哥在呢”，想到他上学第一天，慕云绍亲自送他去上学，帮他买教材。甚至慕云择那破碎的儿时记忆里，一个大哥哥总是牵着他的小手过马路。
第一次，云择如此诚实的面对自己，他深吸一口气，轻轻道：“大哥，其实你对我真的很好。”
慕云绍依旧笑，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的事情，用一种嘲讽般的语气道：“你真是个傻子，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对你好全是为了你们家的财产，为了我的前途，我其实恨不得你早点去死！我恨不得我才是慕志强的亲生儿子，我恨你恨得要死，我每天都希望你从世界上消失！”
他说完，仰头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却下来了。
云择看着那个比他高大的男人，忽然像个孩子一般，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捂着脸，一遍一遍抹去脸上的泪水，可是泪水不听话，又一遍一遍地涌了出来。
人心本就有两面，如果一个人一直扮演爱你，十年如一日的去假装爱你，你怎么知道，是否有那么一秒，他不是真的爱你？云择转过身，不敢再看，走出了会见室。
室外，蓝天白云，阳光明媚。
易乘萧正站在对面墙边的一棵大槐树下，阳光透过树梢洒落他的肩头，形成耀眼的片片光斑。
云择走到人身前，沉默地抱住了人。
易乘萧也伸手紧紧回抱住人，轻轻道：“怎么了？不开心？”
云择喃喃道：“哥，我只有你了。”
无论他多么极力避免，他发现人生总是很难圆满，他身边亲近的人，总是这么一个个的离他而去。他其实什么也抓不住。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和易乘萧开始这么亲近？
或许是一次次午夜惊梦，后背上轻轻低安抚；或许是一次次意味不明让人脸红心跳的亲吻；或许是每次他人生堕入谷底的时候，这个男人始终坚定地站在他身边伸过来的手，过往种种，太多太多。
他抱着眼前的男人，心里忽然感到酸酸涨涨的，那是一种温暖又疼痛的情绪。
他想，真是糟糕，他好像，爱上这个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