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繁华的CBD区,坐落着一处风格有些奇特的建筑。
远远看去,它像一座巨大的图书馆,外围是略微凹陷的弧形轮廓,半单元式铝板幕墙,与周围鳞次栉比的摩天高楼形成鲜明的对比。
然而这却不是一家图书馆,而是京都市有名的一家企业——侯邦文化。
室内光线通透明亮,一楼的大厅处摆了几盆很大的招财树,现代化的建筑中又透漏出一丝丝朴素的典雅。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从电梯里缓缓踱步走出。个子不高,身上穿一套样式简单的灰色唐装,看起来朴素复古。
男人脸上线条柔和,长了一张稍显年轻的娃娃脸,然而眼神却带着点沧桑和阴鸷,不笑的时候,有点吓人。
他背着手往前走,一旁有年轻的小职员和人打招呼。
“侯总好。”
“侯总下班了。”
“侯总再见。”
他均一一微笑点头,态度和蔼。
他一路穿过前厅,走出大门。大门前停了一辆车,他微微抿唇笑了一下,拉开车门坐进了车后座。
他一坐进来,邻座的漂亮女人立马吩咐司机道:“小李,快点开车。”
小李“哎”了一声,一脚油门驶出商业区。
车子平稳滑行,车内空气静默。
梨澜看了身旁的侯山一眼,忍不住道:“您就不能给我省点心吗?大白天的,让我亲自过来接你。记者要看见要怎么写?你自己不是有车吗?我赶通告赶得快累死了,你找我什么事?”
侯山双手交握放在腿上,不紧不慢地轻轻摩挲着大拇指,目视前方,慢慢道:“怎么?做我女儿很吃亏?当初刚进圈的时候说不想靠家里,我什么都依你,把你身份瞒得死死的,结果呢?你看,年纪轻轻,吃亏了吧,最后还不是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唉,现在你长大了,翅膀也硬了,我说话,你越发听不进去了。”
梨澜皱眉道:“你特意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讽刺我一顿吗?”
侯山笑了一下,转头看她一眼,模样带些嗔怪地笑道:“不孝女。”
要不是一起生活了快二十年了,外人看着,这可真是父慈女孝的好场面。可是梨澜看到他,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她忍着恶心,闭目养神。
车子很快开到一片别墅区,梨澜对这个地方已经近乎陌生,平时没什么事,她都住自己公寓,绝对不往这个地方跑。
俩人走进家门。梨澜把包扔到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猛灌了几口,那股恶心感才算消失了一点。
侯山站在鱼缸边往里撒鱼食,偏头看看梨澜,盯着梨澜喝水的样子呆了一会,忽然有点生气,道:“光顾着自己喝水,也不给我倒一杯,我还没老呢,就这样的,等我七老八十了,你更是要跑得没影儿了。”
梨澜被他这个阴阳怪气的态度给气到了,想了想,又忍住了,又给人倒了一杯,递给人道:“你喝吧。”
侯山眉目舒展,微微一笑:“谢谢闺女,我不喝,你放着吧。”
梨澜:“……”梨澜只得把杯子放回茶几。
侯山一边喂鱼一边道:“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薛家的小公子,相处的怎么样了?”
梨澜表情漠然:“我不喜欢他。没联系了。”
侯山面色微微不悦,淡淡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们现在就是太自由了,什么都全看自己心意,什么人不是从不认识到认识的,喜欢也是从不喜欢开始的,你多找他聊聊天儿,没事的时候多打个电话,一来二去不就熟了,都是借口。”
梨澜深吸一口气,怒道:“父亲,我请问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儿,还是你买来的一个机器?一个工具?这么多年了,你一直这么对我,让我交往的,全是对你有用的人,不让我交往的,全是你看不上的人。难道我自己不是个人吗?我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吗?我不喜欢薛茂您非逼着我和他交往,还不是看中他家那点古董生意,如果两家联姻,您就更有利可图了,是不是?”
侯山忽然放下鱼食盒子,快速地走了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梨澜被打得身子一歪,摔倒在沙发上。
侯山暴怒道:“混账东西,我供你吃,供你喝,捧着你当上大明星。要不是我,你不知道在哪个地方要饭呢,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梨澜捂着脸,火辣辣的疼痛感让她异常清醒,愤怒和委屈化作眼泪,在眼眶打转,她吼道:“你只当养了条狗,买过来就随意打骂侮辱,可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也是个人!”
侯山怒道:“要不是你自己搞砸了和易家那小子的事情,我至于让你去和薛茂往来吗?是你自己不争气,明明都订了婚,结果还是被人甩了,问你什么你又不说,是你自己搞砸了自己的人生,不要什么都怪到我头上!”
侯山越想越气,到手的鸭子飞走了,明明易家才是最好的联姻对象,薛家怎么能和易家比,他前面铺了那么多的路,好不容易让梨澜搭上易乘萧,结果全被这个臭丫头给搞砸了。
他左思右想,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道:“我的好女儿,你要是不愿意和薛茂,我可以给另外的选择。”
梨澜从小挨打,被他打得有点条件反射了,那种年幼时候的恐惧涌上心头,压过了心头的愤怒,她蜷缩起身体,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讷讷问道:“什么选择。”
侯山笑道:“易家不行,不还有个旗鼓相当的慕家吗,现在慕家慕云绍掌权,你,去接近他。”
梨澜睁大眼睛,道:“你疯了,他是慕云择哥哥!你让我以后怎么和云择相处?”
侯山扫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果然还是忘不了那个臭小子。你放心,我不是让你和他在一起,只是接近他,你们以前关系不是不错吗,就那样就行,多来往一下,他最近忙着搞什么项目,易乘萧最近忙着搞什么项目,投了多少钱,我都要知道。你去给我打听清楚。”
梨澜道:“你让我去当奸细?”
侯山笑道:“这事情你又不是第一次干了,还计较个什么?你赶紧给我去打听,我耐心有限,如果打听不出来,你可就给我当心了。”
梨澜想哭,却哭不出来了,她觉得自己的眼泪这么多年已经哭干了,一次又一次,这样的人生,仿佛没有尽头。
*
周六的校园有些安静。医大的操场旁边有一栋教学楼,门口不知道被谁贴了两幅喜气洋洋的春联。被风吹得已经有些破败了。
一旁的杨柳抽出浅绿色的嫩芽,在微风中轻轻拂动。空气中隐隐有了春天柔软的气息。
熊馨馨坐在一处小花坛边,样子有些局促,冲方俊宁微微一笑:“学长,你来了。”
方俊宁蹙眉看了她一眼,脱下风衣外套披在了人身上,道:“别坐着了,那里凉,一起走走吧。”
熊馨馨站起来,俩人顺着操场的塑胶跑道慢慢地走。
方俊宁昨晚回去想了一夜,眼睛熬出了一点红血丝。他轻轻揉揉了眉心,看了一眼身侧一直低头走路的女孩。
就像院长说的,公道可讨,但是人言可畏。
如果这个孩子打了,她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自己的孩子,一个孤女,无亲无故,无生育能力,如果再因为流言蜚语失去工作,要她怎么办?这女孩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人是他带出去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馨馨不可能去那种地方,更不会遭遇这样的事情。是他没有看好她,是他没有照顾好她,全都是因为他。
方俊宁深吸一口气,望了一眼春日浅蓝色的天空,忽觉人生真是莫大的讽刺。
他想到了云择,他明明前不久刚刚和人表白,即使结果不那么好,但是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还有长久的以后,他可以慢慢来。
但是现在,他发现他失去这种资格了。一个女孩的命运就这么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他或许已经没有选择了。
方俊宁看向身旁的人,忽然轻轻道:“馨馨,要留下孩子吗?”
熊馨馨本来埋头看着鞋尖战战兢兢走路,她是害怕面对这一切的,不被爱的人从来没资格奢求什么。
她眼神惊异地抬头望着方俊宁,脸色慢慢变红,语无伦次道:“我……我可以留下吗?”
方俊宁的心被狠狠攥了一把般,痛得快说不出话来了。
他缓了一口气,轻轻道:“你不要考虑我,也不要考虑任何人,不要想这个孩子是谁的,就考虑你自己,大夫说你先天不足,这个孩子打了以后可能不会有的,你自己要考虑好。”
大夫还说她不能受刺激,否则容易滑胎。方俊宁根本没法把谢行才的事情告诉她,告诉她等于直接杀了她。
熊馨馨低头仔细思索着什么。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她居然能留下这个孩子?!方俊宁在问她的意见!
方俊宁见她一直埋头思索。又道:“馨馨,要是你不打算要这孩子,我陪你打了。要是你打算留下,那就留下,我们一起照顾。”
熊馨馨的眼睛里亮得烫人,她再次抬头看向人,“一起?照顾?”
方俊宁想到医院那些同事,朋友,他们会怎么看馨馨?会怎么说她?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十分拥挤吵闹。
他沉默半晌,开口道:“馨馨,我们结婚吧。”